(原创)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
抱璞曲谨
这是一件真实的事情,事情经过的时间跨度也很大,经历了40年的光阴才结束——不,或许永远也不会结束……
我们胶东地区是老解放区,抗战胜利后就处在我党的控制之下。烟台也是我党解放的第一个大中城市,即使国民党在1947年重点进攻之时,也只是短暂的占领了烟台和下面的各个县城,后来又很快的被赶跑了。故事的开端就发生在国民党的反攻倒算时期……
我党为配合前线的军事行动展开了“复查”运动——就是对农村积极成分的再次确认。任何革命都不是“请客吃饭”,那么显得温情脉脉……
临近村有一个孤儿叫强子,已经近30岁。也娶妻生子。此次“复查”运动,查出他是资本家的儿子——原来他爷爷早年在青岛开了间商铺,日本鬼子占领青岛时,强子的爷爷和爸爸不肯与鬼子汉奸合作担任伪职,一家人遇害,只有强子在商铺伙计的掩护下逃出生天。强子后来被送回村子里,而强子在村中没有近亲,成为全村人的孩子——村里人大都受过强子爷爷爸爸的照顾帮助。在荒年买粮赈济大家;村中年轻人去青岛谋生,也尽力帮助。强子身上背负着国仇家恨,加入了儿童团,以后又当了民兵。表现一直也很积极,担任了民兵队的副队长。
“复查”运动工作组是区上派来的,一核实强子爷爷在青岛的商铺子产巨大——否则鬼子也不可能让小商铺老板担任伪职。本着“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的儿子会打洞。”这一朴素的阶级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革命速度,“雷霆万丈”革命手段,将强子抓捕起来。
对强子的审讯也很顺利。强子在逃离青岛时已十四五岁,一些事情也记得牢牢的。他也本着对革命绝对忠诚的态度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令全村人意想不到的是,工作组判了强子死刑,第二天就要执行!在当时对待人民的阶级敌人的生杀大权就掌握在村这一级手里,更何惶还有区上派来的工作组。
村里人对这一判决很是不解,纷纷找工作组和村长、村团长求情。这个判决建议是工作组的组长提出来的,可上级领导的建议就是命令了!村子本来不大,村长和村团长以及强子都姓王,是一个家族的。又知道强子背负国恨家恨,看到强子在民兵队的表现积极,心中也不想判决强子死刑,也向工作组组长求情。工作组组长如同诸葛亮舌战群儒般慷慨陈词,他的话有没有道理姑且不论,可他是上一级政府派来的,“官大一级压死人。”强子的命运似乎就这样决定了!
可第二天早上,看押的人发现强子竟然逃走了。看强子的人同时有两个——一个是村里的民兵,一个是区小队战士。关押地是村里的祠堂——三间房子除了前门,就只有后墙一个两尺见方的小窗户,而且离地很高。强子要是从这里逃出往下跳一定有声响,强子却又一次逃离了生天!
强子从此杳无音信,灾难却一个接着一个降临到强子的妻子和三个儿女身上,在历次的运动中强子的事情被屡屡提及。肉体上摧残,精神上折磨如同狂风骤雨般刮到他们娘们身上——强子的两个儿子临近30岁才成家。大儿子还娶的是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女儿倒不愁嫁,到了年龄嫁出去;最惨的要属强子的妻子,在文革时,竟被打断了腿,那时大儿子二十六七岁,二儿子二十四五岁,血气方刚。要冲上台去拼命被他妻子呵斥住了。
娘几个就这样凄凄惨惨的夹着尾巴过了近40年。到了1987年,两岸人员可以往来了。强子如同从天上掉下来似的,西装革履的前呼后拥的回到村子里。与妻儿相见自是抱头痛哭,好一阵子,强子擦干眼泪说:“我去看看自己的搭档,民兵队长刚子。”
大儿子当时怒火气冲天:“看他干什么,就是他把我妈的腿打断的,怎么还去看他?”
“孩子,让你爹去看吧。”强子妻子平心静气的说,“是你刚子大伯救的你爹,你娘。这恩情大着呢,我们一家人几代都报不完呐。”
除了强子,大家都惊讶地望着妻子。“你们大伙不知道是谁救的强子,其实村里人都知道谁救的,只是没有点破。”强子妻子,缓了口气。“那天早上刚子身上一身泥土。我就知道你爹是谁帮助逃走的。那时候,人们有一套衣服就是不错的了,你们刚子伯准是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儿,来遮掩身上的脚印,哼哼……”
“你们娘说的不错”强子接过话头,“祠堂的那个窗户有个秘密,有几个木楞子可以拆卸下来。大家一起在这里玩耍过,知道这个秘密。听刚子半夜悄悄来到祠堂后墙敲了几下墙,到刚子轻轻的敲击声,知道自己可以逃出生天了。伙伴儿间们的默契——拆下木楞子爬出去,按好木楞子,踩着钢子肩膀下来一气呵成。我们两个人急急地离开祠堂,离村口老远了,刚子递给我一点儿干粮,我们说了几句话。我趁夜离开去了青岛,接着离开大陆,去了台湾。”
“刚子还打断了妈的腿!”小儿子喊道,“反正不许去!”。
“傻孩子,我的腿根本没有被打断!”强子妻子扭扭自己的腿给大家看,“刚子打我前喊了句今天村里批斗在前,明天送到公社去批斗。我心里就“咯噔”一下——去到公社批斗,不死也退层皮。我看到刚子不像那些人拳打脚踢,而是抡起长条板凳打。我就知道我有救了,我也配合刚子他一打我,我就惨叫腿断了。听说公社批斗陆陆续续的打死了三四个人。连你们都不知道,我装瘸子装了十年,文革后就不瘸了也没人问了。”强子妻子又顿了顿:“老大老二跟你爹过去给刚子伯多磕几个头。谢谢刚子伯的救命之恩,也谢谢他和大家对咱家的照顾。”
“啥?他还照顾过咱们家?”小儿子就是有些不解喊着。
“对呀,咱们村一共才四五十户,人家谁家的碟子碗啥样妈都知道。这些年大家没有少照顾咱们家。这是你太爷爷爷爷积攒下的阴德。大伙儿晚上放到咱们家门口的粮食袋子,妈一家也没有还错。村里有许多人去过青岛,受过你们太爷爷他们的恩惠。大伙儿心中有杆秤,所以嘛,不许你们恨大伙,当时是形势所迫。你们爹回来了去感谢大伙儿的帮助。好好给大伙儿报报恩情……”
“老伙计,你回来了!”刚子领着几个人进来。
“老伙计……”两个年近七十岁的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老伙计”刚子擦了擦眼泪,“给,这是省里给我们的批文,当年对你的判决是错的,今天改过来了。批文送到了镇上,我们家的大小子是书记,我打发他早早地拿回来了。”
“哦,哦……”强子颤抖地从怀里摸出眼镜看批文。
“老伙计,现在什么事情都正规了。你的判决更正书,是省高等法院下达的。”刚子又一次擦擦眼泪。
“嗯,嗯……”强子看了看大伙,“我们这一方水土不会亏待她的子孙的。让大家伙儿把这一方水土建设的更加美丽,回报他的养育之恩……”
(发布这篇文章后,又问了老家的人,也让他们看了,核实一下。文中的刚子强子这些老人早已故去,强子的大儿子也已经故去,小儿子健在,只是在外地当房地产老板,已经退二线了。看来果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的儿子会打洞。”他们村的人说,刚子打“断”强子妻子腿的事情,村里人当时就有人反映是假的,那个人叫家里人揍了一顿,结果就不言而喻了。只不过刚子救强子这件事情很邪乎,因为祠堂是在村边,刚子强子不可能不被发现,可能区小队的战士和刚子强子熟络,不忍心罢了。希望我的文章不要亵渎每一个故乡人的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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