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珍腆着肚子站在兔窝边，几对兔子在她精心呵护下，一窝接着一窝，床底下已是“一抹白”。这兔毛卖了一茬又一茬，单单在烟叶上就让孩子爹无后顾之忧，想起来方成然每每剪兔毛就担心受怕，什么薅社会主义羊毛等。她心里就来气：养猪都允许，养兔就禁止了？不过说归说，气归气，她也没有跟她男人顶着干。其实，全庄有些人都开始搞家庭副业，队里的分红也不影响。只是这猪必须要卖到食品站，多少钱不是养猪人说了算。

想着那个食品站王站长，很多人都不喜欢他，不过还要巴结他，没有办法，谁让人家有权有势呢。听说这王站长人胖眼小，人都说是“色猪”，和好几个农村能说会道且有点姿色的妇女有染。传言要不是勾搭供销社主任老婆，恐怕都提拔了。王站长岳父的兄弟在县革委，又手握实权，早就有意让他侄女婿做供销社主任，可他这侄女婿偏节骨眼上出了事，弄得他再不愿搭理这个不争气的侄女婿。

李素珍小时候跟着父母逃荒要饭，每天吃树皮、草根等，喝的稀饭都能照出人影子。父亲老实巴交，母亲泼辣，骂人都能让对方没有还嘴的机会。无奈却生不逢时，肚子都填不饱，谁还给她耍嘴皮。记得有一次，父母拉着她要饭的时候，穿过一片芦苇地，她看到芦苇地里横七竖八地躺着死人，瘦骨嶙峋，有的还睁着眼睛，张着嘴巴。

“阿妈，这些饿死的人，他们的肉能吃吗？”李素质抿了抿嘴，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吃什吃！吃了就会变成妖怪的！”李素珍的母亲李王氏不假思索。

“上次沟南的小赵庄，有个人不是吃了死人肉，我看也没有死。”李素质的父亲李岩头也没回。

“那你去吃吧，你不是要了一天饭，屁也没要到吗？”李素珍的母亲发起泼来，“赶紧去吃，吃完了，就有劲跑路，我们娘俩都还饿着呢！”

李岩不敢再言语。他老婆虽是厉害了点，但是想来也是，自己太无用。目不识丁不说，还食不果腹，素珍她妈上几年又生了几个娃，可惜两个稍微大点，因为找不到充足的食物，饿死了。最小的出生后，长得俊俏，加上是个男孩，两口子欢喜的不得了。只是，家里这情况，夫妇两个觉得有点害怕，就怕重蹈覆辙。素珍一个远房舅舅婚后多年不生育，素珍外婆就果断做了主，把素珍弟弟给了人家。想起来这事，素珍父亲倒是很感谢他岳母的，不然现在不也是跟着受罪吗！素珍哥哥倒是留下来在家陪素珍奶奶，老太太年轻时眼睛不好使，后来发展成有人用棍领着才能走。哎，想想这日子，李岩就不由得叹口气。

走出芦苇地，前面聚集了一群人，散乱无章地坐在路边。烈日炎炎，他们都是赤脚光脊，身上只有一个大裤衩，有的只用一根破布条拦腰系了一圈。

“小蛋妈，咱们也歇歇吧？”李岩转身对李王氏说了一下，从有了第一个儿子小蛋后，李岩对李王氏的称呼发生了转变。那以前都是你我他的称呼，见了外人就说‘俺家他’或者‘俺家她’的介绍另一位，着实尴尬，也拗口。刚生小蛋的时候，李岩冲着小蛋傻笑：“我的儿，以后我和你妈都有名字了！”看着很木讷的男人，李王氏一边给儿子小蛋喂奶，一边娇气的说：“傻样，小蛋大。”

“那就坐一会吧，也没劲走路了，素珍也累了。”李王氏回应，边伸手把肩上的衣服往下拉严实，那些臭男人再饿，只要见了女人，都会瞅一眼，特别是敏感部位。

“哎，那不是李庄的狗蛋吗？”人群中有人冲着李岩一家喊道。

李岩乳名叫狗蛋，李岩奶奶给起的，说是娇贵。婚后也没人喊，这乍一听起来，感觉挺别扭的，可是又有点亲切。李岩加紧脚步，右手把带豁口的碗用力在裤衩边擦了一下，碗显得更脏了。

“哎呀，我说谁呢？”李岩嘿嘿笑了，用左手提了一下快要掉下来的裤衩。“方大头，你怎么也从这地方走？”

“这不是近吗？离我家近，你家离着就有点绕路了。”方大头忙着起来，裤衩滑落一点，忽然看到后面李王氏娘俩，忙的紧紧攥住。

要说方大头和李岩，他们的认识可有缘了。那会李岩还没有老婆，军阀四处战乱，方大头看着一群大兵迎面过来，还扛着枪，口里喊着口号。方大头觉得他们很威风，就一路跟在后面看着，也不知跟到哪里，想回去的时候，天黑了。方大头这下着了急，生怕晚上子弹不长眼，把他给废了。就这样往回摸着走，走了一阵子，看到前方有个黑影，吓得方大头浑身冒起了疙瘩：“谁？”其实为了壮胆，他心里想：“完了，碰到鬼了，我要对不起祖宗了，方家没有传宗接代人了。”急的差点哭了起来。

“鬼！”前面传来声音，“天刚黑，哪里有鬼！我是回家的。”

方大头用手捋了捋头发，老辈都说黑天遇到鬼，捋捋头发能把鬼吓走。他虽不信，可是也只能试一试。“不对啊，鬼个子都矮，那么高个子，怎么是鬼？”方大头从小就听人说鬼的样子。

黑影子停了下来。方大头也不敢移动一步。

“不要怕，我是李庄的，叫狗蛋。”黑影子看起来有点不耐烦。

李庄在方大头家西面，只是隔了一条沟，农忙的时候两个庄子上的人都能隔河喊话。这下好了，方大头忙的上前，抓起狗蛋的手，发现热乎乎的，才发现真的碰到了人，不，是吃到定心丸了。方大头差点哭出来，只是晚上也看不见狗蛋的样子。他裹紧棉袍，这下子才感觉西北风吹到身上，的确冷。狗蛋牵住方大头的手，一直把他送到庄子里，这才过了沟直奔自己的家。

次日，方大头的爹带着方大头去了李庄，特意感谢了狗蛋。这下子，二人就认识了，只是当时方大头没问狗蛋的大名，似乎那会狗蛋也没有什么全名，李岩这个名字还是相亲的时候，找人给起的。

这不，今天在这儿又撞上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