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姹紫嫣红,莺飞草长;夏日清荷满塘,阳光繁盛;秋日落叶铺径,云淡风轻;冬日白雪皑皑,寒梅吐香。自然界中的每个季节,都有其存在的理由,有其独特的美。彼此只有相得益彰,无法相互代替。然而,我唯独喜爱冬天。
在春天里,繁花纵然开得那般热烈,但终究要开至荼蘼,徒留一地残红,这难免叫人生出些许伤感。在夏天里,万物纵然生机勃勃,但那聒噪的蝉鸣,炎热的天气,终究难以让人平静。在秋天里,天高气爽无疑让人豪气填膺,但漫天飘舞的落叶,始终给人以无力之感。唯有冬天,可以像柳宗元那般,在万籁俱静的世界里,独自垂钓。天地一片清明,心也变得安然澄净。
此时,那些锁在眉间的心事,好似模糊成一团氤氲的雾霭,随着时光渐行渐远。心中所想的,手中紧握的,唯有当下的分分秒秒。如若此刻,有人相伴,陪自己度过锦瑟流年,不去炫耀手中拥有的,也不害怕日后会失去的,只是惜缘;如若此刻,孤身一人,穿过漫漫长路,也不必惶恐与埋怨,始终要相信,有人正走在与自己相逢的路上。
冬天的意义大概就是让人懂得珍惜,也让人学会安静等待。也正因如此,当我得知色达正在下雪时,便风尘仆仆赶来看这白雪皑皑的世界,想要急切地体会那刺骨的寒,寻觅那内心的一份静。
仓央嘉措也是极其喜欢雪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时,他恍然觉得这雪悠然落在了他的心上。在门隅之地时,每至落雪季节,仓央嘉措都兴奋至极。当皑皑白雪埋没了门前的道路,别的孩子便守着火炉安安静静地躲在屋内不再出门,而仓央嘉措则欢喜地在雪地里堆雪人。在巴桑寺学经时,这个习惯也未曾改变。甚至入住布达拉宫后,他仍旧会在落雪时分,站在窗前,看着雪花覆盖整座城市。
那是一种极致的白,亦是一种极致的美。佛的世界本该是这样的,不染纤尘,素雅有致。纵然仓央嘉措喜欢这片无染的天地,内心却无法如这个时节一样安静。或许因为无法做到,抑或是因为太过向往,他才生出了强烈的喜爱之情。但无论如何,他始终愿意一面置身于茫茫大雪中,一面想着红尘之恋。
佛家有语,有舍才有得。不懂得舍去,也就无法获得,这是人生至理。舍得清凉的明月,方能见到艳丽的朝阳;舍得岸边的斜柳,方能拥有山崖的红花。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贪恋,不过是前行路途上的羁绊而已。
道理人人都懂,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伟大的活佛,亦是如此。仓央嘉措知晓,终有一天,他会亲自品尝自己酿下的苦酒。只是,在戏剧未曾落幕之前,他仍扮演着既敬畏佛法,又贪恋尘世的双重角色……
人世间聚聚散散各有定数,缘分来时无法阻挡,缘分尽时也无法挽留。唯有听从命运的安排,遇见时缠绵相爱,分离时默然告别。
世间万事,皆有规则。置身于红尘中的人,应该轰轰烈烈去爱,最后遍体鳞伤也好,完好无损也罢,都不辜负生命的厚爱与美意;遁入佛门之人,需要斩断尘缘,了无牵挂,向生命的幽深处漫溯,不执着追求,也不刻意寻觅,最终将会参悟一切皆为虚幻。
话虽如此,但有谁能完全将二者严格区分开来,并将其整理得疏疏朗朗、清清楚楚。市井烟火固然美丽,但璀璨之后留下的岑寂与黯淡,难免会让人在余下的时光中,只守着一瓢回忆取暖;佛门之中固然清净,不染纤尘,然而谁又甘愿将锦瑟年华交付给毫无波澜的时光,任由人生始终只是一张素净的白色,毫无斑斓的色泽。
在这广袤的世间,多半人走得艰难且辛苦,风不止,心也不静。欲要全心投入,却又害怕被风雨刀剑割得千疮百孔;欲要跟随慈悲之佛渡到对岸,偏偏对尘世还留有深深眷恋。欲罢不能,欲舍不甘,一颗心就这般在半空中摇摇晃晃,不知何处是终点,不知何处是归宿。
究竟有几人能有勇气和力量,在这短暂又漫长的一生中,得一终局之圆满?想必每个人皆要忍受孤独、寂寞、萧索、冷寂、凉薄、苦痛,而后走过曲折山径,听到来自灵魂深处的回声,方能在纠葛的琐碎之事中,做到进退自如,游刃有余。而在此之前,人们难免会辗转反侧,无法释然,想必也能够懂得仓央嘉措那些年的苦楚,温柔地原谅他贪恋红尘的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