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时装模特到首席技术官之路

大概很多人都会觉得,时装模特和IT界的码农(注:程序员)这两个职业怎么想都像是地球的两极,毫不相干。同时一个成功的模特(比如职业模特大奖赛的第二名)和一个成功的码农(比如一个知名大公司的首席技术官)都是高调的令人羡慕的职业,如此意想不到的巨大职业跨度能在一个人的身上同时实现么? 既然问了答案就是肯定的:)Kan Tang, 一个成功的中国姐姐,曾经在中国有五年职业模特的生涯 (1988-1993),获得过省级十大模特大奖赛的第二名 (1991)。1993年又放弃国内的模特生涯,在说着非常有限英语的情况下,经历着大概每个中国一代移民留学生都经历过的听不太明白也说不出来的尴尬痛苦的求学生涯,补习英语,两年拿到了RPI (Rensselaer Polytechnic Institute, 非常知名的美国东部纽约地区的工科学校,综合和工程/计算机专业排名这两年都在40左右) 的计算机硕士学位。之后开始了一个非主流(一代移民女性)的码农生涯,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惠普软件策略和技术部门的首席技术官。传奇的人生背后一定有不一样的故事,她自己是怎么分享自己一路走来收集到的风景和体会呢?她在今年10月美国休斯顿的Grace Hopper Conference 上做了一个非常感人又有感染力的演讲。大概300多人的会场坐无虚席。中间几次无论是流泪,还是些许心酸又幽默的小段子,都让人心有戚戚,赢来了一阵又一阵的掌声。她的英文原文发表在LinkedIn Pulse 上了,这里是中文翻译 (所以用第一人称了),尽量忠实英文原文(LinkedIn 上的版本和演讲的内容略有出入,会另外有些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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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觉得模特的工作和做信息技术计算机的工作完全搭不上边儿,也会觉得模特和首席技术官都是高调又光鲜的职业,这两个能和大家每天貌似平凡普通的工作有任何联系么?今天写下来这些和大家分享,我是如何发现和利用很多在我的五年职业模特生涯中,学习到的能力和技巧,并且把它们成功的运用在了我后来在计算机领域的工作中。而且这些能力和技能,可以说是对我后来在计算机行业发展与成功的基石,对我的影响非常深远。

当所有人都在种西红柿的时候,你要种茄子

我的妈妈总是对我说:"如果你觉得自己很努力,世界上总有比你更努力的人;如果你觉得自己很聪明,世界上也一定有比你更聪明的人;但如果你在别人还没有想到的时候就开始做一件事,等到这件事被需要成为潮流的时候,你就会比大部分人都有很大的优势了。” 

在90年代初期的中国,时装表演绝对是新名词,模特在人们心中并不是什么高尚职业。而且传统的想法是好女孩是不会去做模特的。作为一个在这个行业还是很初期,很不被看好,甚至还有很多负面评价的阶段就加入的成员,特别是这个行业在中国是如此之新,以至于没有任何成型的经验可以借鉴的时候,这段经历带给我的,是我至今都觉得是一生中最难忘和激情澎湃的一段时光。因为我们可以自己来定义我们的行业,从商业运作模式,到日常运营方法,到和很多职业设计师的合作来创意我们的T台表演等等。当5年结束我决定离开我的模特队的时候,它已经成长为当时湖南地区最有影响力的一个。

深受我妈妈的意见和影响,我本科选择了电子工程专业。我至今都记得学校的舞会上,作为很稀有的几个工程学院的女生,总是能享受到很特殊的待遇。当我在美国开始读计算机硕士的时候,女生也绝对还是稀有动物。后来工作中,当我做到系统构架师的时,大概遇到同样是女性的构架师一个手就能数的出来;等做到首席技术官的时候,同样职位的女性就更是凤毛麟角了。这一路走来绝对是很不一样的经历和感受,很多时候,我也真的感到很害怕又很不安,特别是在开始一个新的更高一层的职位的时候。同时我也收到了很多关注和机会,这些都是我的男性同事们不会或很难得到的。绝对应验了中国的一句老话:“物以稀为贵”。

“厚脸皮”

在我入行模特差不多两年多的时候,我发现我们的领队摄影师总是带着别的模特去不同的外景拍照。当我看到了他们拍回来的照片都特别棒,自己有些被排斥在外的不舒服感。有一天我终于鼓足勇气直接找到了我们的领队摄影师,希望下次出去拍外景也能把我带上。他看着我犹豫了几秒钟之后,对我说:“姑娘,我对你说实话吧,不是我不愿意带你,而是你的鼻子太大了。鼻子不象脸上的其他部分,化化妆都好修饰,鼻子在脸的正中间,很难照出好的特写。对不起了!”听完这段话,我真是当时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实在是我这辈子最最尴尬的时刻之一。我一直就对自己的鼻子很在意,所以每当别人说了什么关于我鼻子的不好听的话,对当时的我来讲,真是难以接受;就好像别人在批评你的孩子长得难看一样。这件事对我打击特别大,着实让我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动摇犹豫,是不是要接着在这个如此以貌取人和挑剔的一行继续做下去。最后我还是坚持了下来。在时尚这一行,特别是做模特的,别人就是一直在挑剔和对你指指点点。如果心理不够坚强或者听不得任何的批评,是存活不下来的。我被逼着学会了在各种批评的声音中,变得“厚脸皮”。


批评我的鼻子的摄影师给我照的照片


当我转到了计算机这个男性统治的行业,作为向来是占少数的女性,我不得不一再的证明自己的能力。人们的传统印象,就是这一行里的女性技术都不够强,除非你能证明你是很强的;就像人们会觉得男的技术都很强一样,除非他们自己的各种失误证明了不是那么的强。现实就是这样子,社会就是会有这样的心理投射。对我自己来说,从刚入行的初级程序员,到今天的首席技术官,总是会碰上各式人等,要么忽视我,要么有意无意的把我排斥在外。我能做的,一直就是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把工作做好,然后用很职业的方式争取我应有的权利。这样就很容易招致别人的批评,但往往这是一件好事。为什么呢?别人批评你,很可能是因为你把有些事情干的很漂亮,而他们不愿意接受这么好的成绩是你做出来的;于是他们开始各种方式的挑战和吓唬,来看你如何反应。这是大部分人最容易崩溃的时候,因为大家都不喜欢正面的冲突和争执,在我们的理念里,这些(正面的冲突和争执)都是不和谐的“坏行为”。我自己也渐渐从中一点点的积累和学习,学着在重要的事情上不妥协,必要的时候不畏惧正面的冲突,而且随时做好准备,在各式批评和挑战的面前要表现得坚韧。其实到最后事情也往往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就好像一旦你通过了一场“考试”,就会自我感觉很好,仿佛是赢了一场艰难的游戏。曾经有个合作的同事,在一个项目的初期常常对我百般挑剔,最后在项目结束的时候对我说,“你知道么,你最大的优势就是做事有韧性(tenacity)!"(我当时都不知道这个英文词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是回去查字典才知道的!)只有当你一次又一次的把工作做得很漂亮,别人才开始接受你。而要得到别人真正的尊重,则需要有一个卑谦同时宽广的胸怀,去真诚的原谅和帮助那些,曾经忽视甚至敌视过你的人。经历过这四个真正让别人接受我的步骤(忽视,批评,接受,尊敬),我发现自己拥有了冷静,坚韧,同时能很优雅的做事的能力。

敢于找一份自己并不十分够格的工作

当我刚开始做模特的时候,我是队里最矮的一个(译者注:1米70),也是长相最普通的一个,并且完全没有任何舞台经验。记得我参加的第一次大型演出,是在某个军事院校里举行的,全程都能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控制不住的抖个不停。还有一次在一个商演中,在上百的观众面前竟然从台上摔了下来。不光是我表演的功夫不到位,当时自己人也很不成熟。在这个满眼都是靓到刺眼的美女行业之中,实在很难让人没有嫉妒之心。我们总是会为谁穿最好的衣服,谁走领走的位置,怎么抢到设计师的青睐,而有各种的明争暗斗。这绝对是一个很考验人的经历。通过这些年,我学会了更好的发现我自己的长处和过人之处。那就是我对设计师的设计思路和品味的理解,对这个行业中很多新事物的快速学习能力,还有我的“速度”。我很快就成了队里换衣服速度最快的模特,平均花17秒钟,从台上下来到换好一套新衣服准备再上台!在这个竞争极为残酷的行业我做了5年,还得到了湖南省十大模特比赛的第二名。这段经历教给我的很多东西,对我来说都是无价的。我身上很多让我很自豪,也很珍惜的特质,比如及时快速的反应,对各种新环境新事物的包容和适应性,遇到挫折之后的快速自我修复,还有其他情商的方方面面,都是在这段难忘的经历中开始建立起来的。

当我刚开始学计算机这一行的时候,我连怎么用键盘打字都不会。当我拿到自己的第一份在美国的计算机工作的时候,我连英语还都讲不太利索。当我去做迪斯尼的项目时,虽然身为一个首席系统架构师,我对整个传媒行业几乎一无所知。我记得当时我被要求在上项目六个星期之后,在迪斯尼架构峰会上展示我们的最新设计。峰会的前一晚我完全睡不着,于是我在演示之前,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瓶红牛。当我走进会场的时候,心里其实是非常忐忑的,尤其是听众中坐的,都是在媒体行业有着20多年经验的资深构架师,经理,总监和总裁。使出了浑身解数,我做完了这个非常重要,而且难忘的演示(红牛绝对帮了大忙!)。当我在这个项目上做了两年之后,我成为了我的客户非常信任的咨询对象,在重大决策上的都会问我的意见和建议。很快迪斯尼的 PhotoPass 平台就投入了使用,并且获得了很大的成功。这是我职业生涯中最值得回味的一段经历,什么东西都换不来我对这段经历的珍惜。

只有当我敢于去争取,去尝试那些看上去我并不完全够格的工作的时候,我才得到了从没有想到过的新机会。正是这些新机会,让我从中发现了自己的长处和天赋所在,让我可以去尝试新事物和拓展自己的能力,让我变得更强,更好,以更快的速度,学习增长了更多人生的睿智。

简单

正是从五年的模特生涯中,我学会了更深的理解简洁的美丽和力量。在时尚界,简洁是另一个层次上的精致。对我而言,简洁具有着无穷的魅力。我一般从来不会穿着让全身有超过三种颜色,即便是在我做模特的时候。那时我们有着各种各样的,最潮的衣服可以挑选。最终我赢得了我们队设计师的青睐,因为我的打扮总是很简洁,同时也很精致有品位。这是颇需要花一些心思和琢磨才能做到的。

在软件开发行业,复杂是系统可靠性的最大敌人。我总是尝试做出简洁的方案。我总会把非常复杂的企业级架构,分解成简单的,易于管理和理解的子模块。然后去寻找每一部分的逻辑上最简洁合理的解决方案。每当我发现有些方案做的太复杂了,以至于我都很难和客户讲清楚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定是有些地方还没有做好,需要改进。就像爱因斯坦说的:“如果你不能用简单的语言来解释,那就是你对这个问题还没有理解透彻。” 简洁比复杂要难做到得多;简洁是一门艺术。

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很难得

从模特到首席技术官,绝不是一条轻松或短暂的道路。我还记得刚到美国的那些日子,我往往要花上好几个小时,才能把一页要学的资料,从英文翻译成中文来理解。因为大概每一页上,都有一半的词我不认识。我房东总是向我抱怨我头发掉的太多,她不得不每天都要清理。我还记得我当时深深的被编程给迷住,于是整个周末都泡在办公室里面,用Java来做网站。然后非常抓狂(惊恐)的发现,居然有人在悄悄跟踪尾随我 (我后来自己买了一台便宜的计算机,不再需要周末去办公室干活了)。我还记得我曾经在出去给客户做项目的时候,在纽约迷路,只能手足无措的哭着向警察叔叔求救;我有一次在加拿大的暴风雨中丢的找不着北;同样在底特律的暴风雪下,半夜十二点不知道怎么回去。这些都是发生在还没人听说过GPS的时代。当我在通用电气的项目上时,我们花了72个小时连续的做着全球系统部署。我们的项目经理在早上6点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说,“我们成功了!” 一听到这句话,我控制不住的哭了,因为我不敢相信,我能在这个长达29个月的艰难项目上坚持下来,特别这是我第一次做技术经理的职位,带着一个一百多人的散布于世界各地的团队。

经历过的每一次的困难,都让我变的更坚强。

也许你会问,这一切都值得么?在我20年的在计算机行业的职业生涯中,我很荣幸的和很多非常有影响力的客户一起工作,和他们一起合作完成了很多系统,在各个领域内都是技术最先进,并且触及最核心的商业运作的。每当想到有我参与贡献的产品或者服务,在被上百万的用户使用,自豪感会油然而生。我有幸去过很多个国家,接触过各行各业的人们。随着年龄的增加,我学会越来越谦卑,我知道对于我们短短的一生,有太多东西需要学习。我也更深刻的理解了,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很难得。

当我在2000年刚开始在EDS公司工作的时候,我的儿子Richard才三岁。我的第一个项目在加州的San Jose,而我家在阿拉巴马州。每个周一的早上,我都要5点半出家门,去赶飞往加州的飞机。最初的两三个月,每个周一的早上,当我准备好要出门的时候,Richard都会带着半梦半醒的惺忪,慢慢从楼梯上爬下来,用他无助的童音对我喊:“妈妈,妈妈,别走,别走。。。”在安慰他和担心赶不上飞机的焦虑和矛盾中,整整三个月,我每个周一的早上,都是哭着开出车库的。我不止一次的问过我自己,为什么我要做这份工作?为什么我在儿子最需要我的时候,没有在他身边陪他?我愧疚,我伤感,我觉得很无助。但是我也知道我一定要工作,才能带给他更好的成长环境和最好的教育。我的工作性质需要出差很多,但同时在我亲爱的儿子的成长过程中,我也一直和他保持着非常亲密的关系。今天,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健康,快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译者: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解释well-rounded了:))的优秀青年。他去了他的理想中的学校去读医学预科,带着强烈的“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使命感。

就像著名的Dr.Gordon Livingston的那本再版了11次,翻译成20多种语言的《Too Soon Old, Too Late Smart 》(《衰老太快,睿智太晚》)书中所说的:“我们最为家长的最重要的任务,除了照顾好孩子日常的生活和感情上的需求之外,就是向他们传达一种,对我们生活的这个不完美的世界的理解。即便不完美,也仍然可以有幸福和快乐。我们只能通过自己的行动,来向他们证明这一点。身教远远重于言传。” 我用自己每天的行动,来向我的儿子示范对这个不完美世界的理解,就像我不得不出差很频繁,不能天天陪在他的身边,但生活对我们而言,依然可以很美好。我们给他带来的稳定良好的物质基础,和情感上的安全感,是他自信的走向自己人生道路上最大的财富。

今年的母亲节,我看到了他在Instagram上面的发帖。他写的内容着实让我非常的感动。我一路走来,在职业道路上多少的艰辛,苦楚,甚至很多时候在职场上目睹经历的残酷,当我看到他写的这段话的时候,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任何言语都不能表达我的妈妈对我做了多少,和牺牲了多少。她为了我出差跑了半个地球, 来给我创造最好的成长环境。是她帮我成长为一个成熟的人,学会有信心的去面对这个世界。有你做我的妈妈,是我人生18年来最幸运的事。爱你,母亲节快乐,给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今年我将代表惠普在 Grace Hopper Conference在休斯顿演讲。我的演讲是“从时装模特到首席技术官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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