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居住的新村周围常见的蝉有三种。
第一种学名叫蟪蛄[huì gū]。灰褐色,有的偏黄褐色。体型小,算上翅膀大约身长两点五公分左右,叫声轻、飞不高,多趴在梧桐树的主干上,因为颜色花纹接近树皮,所以很难被轻易发现。因为“唧-唧-”的叫声,我们都管它叫“姆唧唧”。由于“姆唧唧”待得离地不高,警惕性也不强,一旦不幸被我找到了,往往不费吹灰之力,手到擒来。
第二种学名叫蛁蟟[diāo liáo]。亮绿色,有的偏暗绿色,中间有对称的黑色花纹,加上三只红色的单眼,红绿撞色,非常奇特。体型比“姆唧唧”略大,身长大约三公分左右。叫声既洪亮又悦耳,叫声似“叶-思-达-叶-思-达”,有音节变化。大概是根据它独特的叫声,大家都习惯地叫它“叶思达”。“叶思达”比其他两种蝉数量要少一些,也拥有更好的保护色。哪个小伙伴要是抓到一只“叶思达”,往往比得到别的蝉更加来得“扎台型”。
最后一种也是我儿时抓的最多的蝉,学名叫黑蚱蝉。我们只管这种蝉叫知了,所以抓知了也就是专指去抓它了。黑蚱蝉身长四五公分,是三种蝉中体型最大的一种。通身披金色细毛,乌黑铮亮,趴在梧桐树翠绿的枝叶叶间煞是显眼,很容易被发现。它叫声最是响亮刺耳,每当夏日午后,万蝉齐鸣,好不呱噪。
蝉的幼虫生活在土里,吸食植物根部的汁液,成虫吸食植物上部的汁液,是不折不扣的害虫之一,因此我们作为光荣的少先队员,不管它们是在土里蛰伏了十三年还是十七年,定要将其抓住彻底消灭,为树除害而后快!
知了在还没破土羽化的时候叫知了猴。六月中旬,它们经常会出现在小伙伴们的课桌台板里,有时只有孤零零一只,土头土脑地发着呆,有时三只五只排成队或围成圈陪着我们一起上课。别看生了翅膀的知了身手敏捷,可在它们还是“宝宝”的时候那是真叫一个行动缓慢,动作起来节奏和频率就像迪士尼动画片《动物总动员》里的树懒“闪电”,有时整节课都一动不动,直到以为它已经挂了时,用铅笔捅捅,才慢悠悠的略微抬了下它那带钩的前肢,以证明它刚才只不过是打了个盹,做了个美梦罢了。
那时周六下午没课。中午放学后三两个小伙伴背着帆布书包,一路打闹一路去挖知了猴。知了猴大多躲在高大梧桐树根周围潮湿的泥土里。挖的时候我们先各自选好位置,比比谁眼力好,挖得多。先用一块铁皮轻轻刮开表层的土,大概刮开一尺见方半厘米左右厚的地皮,就会看见几个大小不一的土洞,我会专挑像蚂蚁洞那样的小洞挖,因为大一些的洞里的知了猴可能已经破土而出了,甚至有些会挖出刺毛虫的卵,一不小心挖破了卵,会让人觉得非常恶心。别看挑的洞口小,却最有可能藏着知了猴,而且洞口的土很松软,用手指轻轻地捅几下就会变大,大到成为拇指粗时,朝里仔细瞧,运气好的话会看见一对灰褐色的小圆眼睛。躲得浅的知了猴,直接拿小铁棍把洞口扩大一点,就可以用手捏住前肢,把它拎出来。躲得深一点的,就不可以这样挖了,因为那样做会破坏大树的生长环境,这可与我们为树除害的初衷背道而驰了。尽管它躲得深,也难不倒我。拾一根细小树枝,慢慢沿着洞壁伸到知了猴边上,轻轻地拨弄它,这时要非常耐心,不能着急,就算汗流到眼睛里也顾不上擦。等到这蠢家伙用带钩的前肢抓紧树枝,再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把它钓出来。一路上最少可以挖到三五只,多的有八九只。虽然不算多又带着一身汗和一手泥回到家,心里却充满了快乐和成就感。
后来听说有一种更省力高效的抓知了猴的方法,就是在傍晚时把胶带有黏性的那面朝外,绕圈缠在大树靠近树根的部位。夜里知了猴破土上树时,就会纷纷被胶带黏上,动弹不得。等到第二天早上,往往会抓到非常多的知了猴,可谓守株待兔,一劳永逸。不过这种方法虽然妙,但是总觉得少了我们找知了猴玩泥巴的种种乐趣,也享受不到那嬉笑打闹间愉快的时光了。
暑假里吃过午饭,我照例会拿上一只保温瓶去新村外的上外宾馆泡冰水,冰水三分钱一瓶,价廉物美。用它冲橘子或酸梅糖浆,一瓶可以冲七八杯,冲出来得橘子汁酸梅汤喝起来冰冰靓、透心凉,非常惬意。过去的保温瓶也叫热水瓶,外壳和把手用塑料或毛竹编织而成,冬天泡开水,夏天泡冰水,那时几乎是家家必备的物件,不过现在城里已经很少见到了。
看上去是为了喝冷饮去泡冰水,而实际上我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任务要完成,就是为过会我们哥俩抓知了做准备。好像两军对垒,战斗前需要派侦察兵打探敌情一样,摸清敌人的数量分布,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在回家的路上,我拎着保温瓶,一边走一边循着树上知了的叫声,透过树叶的间隙仔细寻找,看看哪棵树上能够发现的知了多,哪棵上的更容易抓,把情报默默地记在心里。
抓知了通常有两种方法,一种叫粘知了,在晾衣竹竿一头裹一团湿面筋,粘的时候要瞄准树上的知了,小心地把裹有面筋的竹竿那头慢慢地伸向它,在距离知了不到一巴掌的地方先稳住,再迅速将竹竿推向它,粘住了就有翅难逃。不过那时我们一般不会用这种方法,因为粘知了,特别是趴在树冠高处的知了,需要又稳又准,知了待得越高竹竿就要接的越长,也就越重,不仅要有好眼力,举竹竿的手臂更是要尽力控制住不能晃动,杆头稍有抖动,碰到周围的树枝树叶就会惊飞了知了,前功尽弃。对于儿时的我们来说,想多抓一些就显得比较费力,容易累,也就没法玩的时间长。加上南方大多吃稻米,家里面粉本来就存得少,能让我们把面粉做成面筋的机会就更少之又少。况且大热天为了防止面筋被太阳嗮干失去黏性,身上还得带点水。另外在粘的过程中,会有一些面筋黏在知了的翅膀上,必须马上用清水把它们擦洗干净,否则看上去脏兮兮黏黏的就不好玩喽!
另一种方法是套知了。用一根长铁丝,先把铁丝中间部分弯成一个直径二十公分左右的圆圈,再将剩下的部分折弯并拢,相互缠绕成麻花样,看上去就像个没有穿网线的羽毛球拍。再找一个口径比铁丝圈稍大一点的塑料袋,塑料袋要挑厚一点,软塌塌的不行,也不能太深,免得知了掉进去拿出来费功夫。接着将塑料袋套进铁丝圈里,再沿着袋口边缘往外翻折包住铁丝,最后用几个回形针固定住,一个知了套子就完工了。用塑料绳把麻花样的铁丝套柄绑在晾衣竹竿的一端,一根竹杆子有时不够长,要套高处的知了需要再接一根竹竿,两根竹竿加起来有五六米长。杆子长了楼梯没法转弯下不去,这时就要靠哥俩配合接力,把竹竿先伸到五楼公共北阳台外,然后一个人竖着举着竹竿,另一个下到四楼接住,两个人轮换,把竹竿一楼一楼顺到楼下。要是那时有现在的铝合金伸缩晾衣杆该有多好啊!
趁手的“兵刃”运到楼下,哥俩可以大干一场喽。扛着竹竿沿着我事先侦查过得路线一路扫荡过去。走到离家最近的那棵梧桐树下,根本不需要仔细寻找,就可以发现十几只大知了,甚至有的一根小枝丫上就左右错落地趴着四五只。套知了可比粘知了容易多了,不需要瞄得很准,只要把套口罩住它们,基本上就大功告成了。只见大哥抬起竹竿,把套子朝着离我们最近且向右趴着的那只慢慢地伸过去,小心避开周围的树枝叶,停在知了的右上方,然后轻轻地罩上去。“噗噗噗”,第一只落网了,听翅膀拍打塑料袋的声音是个“呜(哑)板”,也就是不会叫的雌虫,等大哥缓缓把竹竿像道闸那样降下来,我便飞快地跑过去,手伸进塑料袋,把还在挣扎扑腾的猎物一把攥住,塞进事先准备好的空棉布米袋里。米袋非常牢,不怕被知了挠破了越狱逃跑,免得竹篮打水白忙一场。
接着对付背朝下倒挂着的那只,抓这只需要调整套子与竹杆的角度,把铁丝圈向后拗过去,让圈口平面和竹竿成九十度角,然后只要将套口对着知了向上推过去就成。咦,怎么这只已经被罩住了却没有动静呢?难不成睡着了?大哥稍微移动了一下竹竿,让套圈口碰到知了,仿佛在提醒它,别睡了该上路了。“唧--” 是只“响板”。随着一声尖叫,知了尾部喷出一串透明的液体,扇着翅膀撞入塑料袋中,现在才意识到危险想逃跑已为时已晚,就算急急地撒泡尿减轻体重也无济于事了。人说黑蚱蝉智商堪忧,反应迟钝,果不其然。有些因为套头碰到树叶被惊飞了,也会傻傻地落在附近的树枝上,最后都难逃被装进米袋的结局。
大哥套知了的技术棒,知了一抓一个准。他也是孩子王,每次在新村里套知了都会引一帮周围出来玩的小孩子,跟在我们身边看我们抓知了,每套到一只,他们都会跳着脚拍手欢呼,别提多开心啦!有时看到他们羡慕期待的小眼神,我们就会分一些知了给他们一起玩,尽管夏日午后酷热难当,却丝毫不影响大家快乐的心情。看着一张张汗湿头发下的可爱笑脸,哥俩套起知了来也越发不可收了。
随着圈口与竹竿的角度不停的调整,一只只“呜(哑)板”、“响板”被塞进米袋。米袋渐渐鼓了起来,里面的叫声按了葫芦又起瓢,骚动也越来越强烈。大哥负责输出,我辅助,兄弟连心其利断金。等他套一段时间感觉累了就会换我套,我那时还小,力气不济,只挑一些容易抓的过过瘾。到傍晚时分,米袋再也装不下了。我俩才扛着“兵刃”,拎着战利品,映着晚霞胜利班师。
知了套制作方便,材料也很容易找到,是我们用的最多最喜欢的抓知了方法。有时都不需要下楼去,就可以套,因为朝南的院子里也栽种着许多梧桐树,这些梧桐常年缺少修剪,长得都超过了五楼房顶。树冠庞大,最近的枝叶离窗户只有两三米远。上面栖息着许多知了,今天抓光了明天又会飞来,只是每次只能套窗前的这棵树上的,不如下楼来得收货多。
离得近的直接从窗户伸出竹竿套,离得远一些的套起来就比较惊险了。大哥会先站到靠窗的大床上,再一只脚跨上窗台,小半个身子探出窗户,用杆子尽可能的够远一些的知了,我则蹲在他身后,用力拉住他的背心下摆。现在每次想起当时的情景,都免不了一阵阵后怕。有次母亲的姑妈来家里小住,在房门外看到哥俩这样顽皮,直吓得双脚发软,大气都不敢出,晚上母亲回来知道了必然少不了一顿训斥。不过等姑婆婆回去之后,我俩接着照套不误。真的很感谢上苍保佑,一直没出什么事。
知了有两对膜质的翅膀,抓到后我会拔掉那对小的,或者把大的那对剪掉一半,这样就不怕它们飞走了。有时我会用橡皮泥裹住知了的双眼,看看它还能不能找得到方向,果然它就像无头苍蝇那样对着墙壁乱飞乱撞。有时干脆拔掉它赖以生存的口器吸管,再放走,让它得到害虫应有的下场。如果还能找到过年玩剩下的鞭炮,那知了可就更惨了,往往被炸得粉身碎骨。要是正好养着螳螂,就把知了放到笼子里,来一场知了斗螳螂,比比谁更厉害,结果总是螳螂完胜,别看知了个子大过螳螂,隔天却被螳螂吃的只剩下了两对翅膀。
黑蚱蝉个大,中间胸部硬壳里包着一整块肉,低脂肪又富含优质蛋白质,以现在的标准衡量,绝对不失为一种无公害的绿色有机食品。把几十只知了掐头去尾洗净晾干,用菜籽油文火慢炸,炸得时候已经是肉香四溢,再粘炸猪排的绝配黄牌辣酱油吃,外壳酥脆,肉质软嫩又富有弹性,满嘴鲜香,回味无穷。每当这个时候父亲会开一瓶光明啤酒,高兴起来哥俩也能沾点光,每次光盘后都会觉得意犹未尽,总盘算着下次还要再多套一些。在那段物质匮乏的岁月里,炸知了肉会时常出现在我家的餐桌上,让我既得以完成少先队员的光荣任务,又打了牙祭、饱了口福。
工作后去济南出差,有幸吃了一次当地的虫宴。其中一道硬菜就是油炸金蚕,用的是知了猴,只见满盘金黄油亮,令人食指大动,迫不及待想要先尝为快。当地管这道菜叫“唐僧肉”,说吃了可以长生不老,虽有夸大之嫌,却可见其的营养价值之高。偷眼看去,同桌的女士各个满脸嫌弃神情溢于言表,我却吃得津津有味,欲罢不能,心里直想着要吃够多少只“唐僧肉”才能拥有那不死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