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卫戍擦黑起床,形色匆匆地出了登云庄,径直赶往神农医馆,医馆先生一见是登云庄的卫管家,忙从柜里绕了出来,斟着寒暄。
卫戍呷了一口茶:“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家小姐害了病,烦先生妙手,开几副妙药。”
郎中:“这也烦卫爷巴巴的亲自跑一趟,府上小厮捎个话我拎着箱子就到。”
卫戍收了二郎腿儿:“我不来是不行,灵儿小姐夜里高烧不退,一个劲儿的胡言乱语,初时只道是一般的风寒,也就煎药吃了药,药不吃还罢了,吃过药反越发严重,如今有香消……”
卫戍似乎突然觉得说过了头,装作吃茶掩了过去。
话虽未尽,意思却已透了。
郎中抽了口气:“卫爷,稍作”,他起身收拾要去。
卫戍:“不可,不可,灵儿有个怪毛病——打小儿就见不得生人,先生只管开药,诊就不必出了。”
郎中猜测小姐病入膏肓,没有望闻问切,错开一味药,出了什么差错,招牌砸了且不说,连自己恐怕也抖落不干净,他不肯担这干系,频频摇头:“卫爷,这是难为我,确不了诊,开不了药”。
卫戍:“先生,这是为难我?确不了诊?开不了药?”
郎中:“咳,咳……”
卫戍眉头拧成了麻花,不让郎中解释:“死了张屠户,还吃混毛猪”,出了医馆径去了。
简段捷说,这一上午,卫戍走遍了洛阳城内挂牌有扁的医馆药铺,这药还是没抓上。
消息比瘟疫散地还快,临近晌午,城内几乎无人不知。这也难怪——洛阳登云庄响当当的名号,庄中有什么大事小情都可称为饭后谈资,好事者都拭目等着看个无聊的热闹。
暮色侵袭,说个晚字,天空好似泼墨一般,已然黑透了。
熄了灯,灵儿侧卧榻上,沉沉地睡了,何雨襄坐在塌边,若有所思地盯视着远处。
“吱……”,窗户极不易察觉地一响。何雨襄手指微微一动,却并不动声色,目光一扫,却见半开的窗户探进来一个脑袋!
何雨襄假意起身去端桌上茶碗,迈出两步却忽而纵身,跃至窗前,探手窗外已将花涧影抱进了房中。
花涧影没回过神来,怔了一怔,仍存着戒备,。
何雨襄怔了一怔:“这个……委屈了你了……”
花涧影几乎坠下泪来,用力睁了睁眼:“叔叔言重了,我哪有什么委屈”
何雨襄咀嚼着花涧影的话,不禁一阵凄惶,温和地看着:“昨天的事……”
花涧影口不应心:“昨天没事”
灵儿闻而声,惺惺着眼的从床上爬起来,见是花涧影,眼睛登时环了:“哥,你回来了!你去哪了,快给我说说”
花涧影干笑着:“我……”
他心里一阵酸热,气血涌地厉害,顿感浑身无力,脑中嗡嗡直响,胸口一甜,“哇”地吐出一口血,顿时瘫倒在地。
何雨襄赶紧扶着他在春凳上坐了,趋身扶脉,只觉脉搏跳动飞快,混乱不堪。
何雨襄骇得一怔,双掌一撑已将内力缓缓注入花涧影体内。岂料刚然将内力送出,忽感身子一震,真气竟反被弹了回来!
何雨襄脸色惨白如纸,调匀气息,再次将真力灌入,身子又如急雷似的一震,浑身一个寒战,胸口郁闷难当,知已受了内伤,至此方把花涧影的病症诊了八九——他体内竟有两股路数不同的真气!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两股内力回巢也还罢了,稍一碰撞,绝不亚于二虎体内争斗,双龙躯中撕咬,就是武学修为极深的高手也难抵挡此种折磨,况他还是个孩子。
何雨襄“嚯”地起身,急压他人中,先是一阵清咳,接着“啊”地一声惨呼。锥心般的疼痛几乎遍布身体花涧影的每一个部位,他翁动着嘴唇,双手拼命地抓挠着,只觉胸口有股怪力积于体内无处释放,膨胀欲裂。
何雨襄疾声道:“不要想事,不要用力,照我说的做——气沉丹田,双手虚托,气集谭中,走鸠尾,经神阙,过气海,出魄门”。
花涧影忙遵嘱收摄心神,依法而行。
真气经神阙,流转气海之后后,竟无法引到魄门,积于气海纹丝不动,如是再三,终难如愿。
何雨襄见此法不行,环视四周,见无甚紧要事物,咬牙道:“气回丹田,过十二筋经,聚于双掌,平推而出”。
何雨襄话音刚落,只听花涧影一声沉重嘶哑的低啸,双掌已然凌空推出,“轰隆”一声,接着又是“咔嚓”一声脆响,四下登时尘埃滚滚,黄雾冲天,墙倒窗折之声混成一片。
何雨襄虽知他体内真气浑厚,万不料竟臻此等境界。
花涧影如释重负,颓然倒在春凳上,浑身已通被汗湿了。
外头守门的庄丁早惊动了,一阵吆喝接着护院、庄丁提着棍棒跑进来,都被眼前的情形惊住了,活似木雕泥塑的神胎一般。
何雨襄草草几句将此事敷衍过去,众人散尽,才一手抱着花涧影,一手拉着灵儿,回了自己房里。
花涧影疲惫已极,倒头睡了。灵儿却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极是好奇,蜷缩在何雨襄怀里,问题接踵而来。何雨襄东拼一句,西凑一句煞费周折的敷衍,又嘱咐:“这事算是我们三个的秘密,不能和别人说起”
灵儿:“嗯,我不说,谁也不说,爹你也不准说”。拉了钩,心满意足的睡了。
何雨襄盘膝打坐,却无法入定,他想不到花涧影为何有如此惊人的内力,但料定定有一番奇遇。何雨襄必须瞒着——登云庄的事已经太多了。
花涧影遭此一劫似乎已从懵懂中醒了过来,心性儿竟稍有些稳了。
老话说,一场春雨一场暖,一场秋雨一场寒,在夏末接连不断地几场透雨过后,初秋悄无声息地来了。知了的叫声越发凄苦,一早儿一晚的光景,单衣已不能御寒了。
花涧影正在房中百无聊赖地挨着,脚步声响,知是灵儿来了,也不等她推门,上前将房门打开:“先生不在?”
灵儿:“我姐从峨眉山回来了,今儿爹爹准我歇着哩”,她挽着龙吟风,一副可怜相的试探:“哥,你和我去门口迎一迎姐姐,行吗?”
花涧影已是飞红了脸——前番自己曾遭林香凝奚落,担心她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岂不是自讨没趣。想着,赶紧找借口推脱。
“灵儿,现在可不行,你先去,我说话就到”
灵儿有些失落,但终究掩盖不了喜悦,说声“好”飞也似地去了。
林香凝是何雨襄小姑何薇之女,年方一十四岁。当年,何雨襄一行在京中密谋败露,中了埋伏,被数十名大内好手围攻,激战之中兄嫂诱敌殒命。何雨襄与何薇得以脱身,夺路出京,伏兵穷追。
俗话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何薇交战之中被毒掌所伤,惊了胎气,分娩在即。遂由何雨襄引开追兵,何薇抄小路而行,约定枫晚亭汇合。
何雨襄甩脱追兵前往汇合,竟见何薇身中毒镖,已死了多时。人亡家破,何雨襄万念俱灰,正值此际,忽闻婴儿啼哭,循声而去,竟在何薇尸下找到刚然落地的林香凝。
林香凝的体弱是娘胎里带来的,落地就成了药罐子,名医奇药,药中的苦是尝遍了,所幸登云庄家资丰厚,换作寻常百姓家早就活不了命的。
话说林香凝十岁那年,峨眉掌门静仪师太路经洛阳,顺道探望故人何雨襄,无意中瞧见了林姑娘,见此女虽生的貌美,却一身病态,出言相询,何雨襄也不隐瞒,将她身世一五一十说了。
静怡师太说,单凭面相,此女生的凄苦,所来之事,皆是命中注定,当有此劫,也无需过于挂心,只是今后命中还需波折不断,轻则伤身殒命,重则累及家人亲友。
何雨襄问及化解化解之法,静怡师太就说了三个字“看造化”
看造化,看什么造化?造化弄人!
何雨襄不信师太没办法,于是哀求恳求,师太当真是只会出题,不晓答案,深悔自己嘴贱,但话说到这份上,真假也得支个招,于是又有了这句不咸不淡的话——“依贫尼看来,平日里让孩儿勤诵佛经,多行善事,长存善念,或有善果,亦未可知”
何雨襄来了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劲儿:“能不能将林香凝也做个俗家弟子,以期师太指点一二,多受我佛恩泽”。
事成了,林香凝随静怡去了峨眉山。俗家,又是熟家,佛祖也讲情面,于是林香凝回家中小住也是时常。
林姑娘与灵儿很是相与的来,名虽姑侄,情似姊妹。自前番一去,已有半年余了。
灵儿痴痴地把门张望着,看时辰,姐姐也该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