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甫,是你输了。”
说话的人在亭子里慢慢坐下。亭子里的圆桌上,茶已经泡好了,闻起来是新摘的芽尖,不是什么有名的,但有一股子茗香缓缓飘出来。
圆桌子没有雕饰也不曾打磨,冬日里袍子穿的更厚些倒是不觉得。若是夏天,透过薄衣袖,怕是就要略略觉得硌手了。
今日比前几天更冷了些,早间飘了点雪,到了午后这会儿,落了些白,枯树枝在下头露出深棕色的肌理。周围安安静静,整个小山丘平平淡淡。圆桌上的茶团团的冒着热气,算是这份世界里难得的热闹。
“这本不论输赢。”亭子栏杆旁站着的人没有回头,还是定定地站着。
“确实。”坐着的人缓缓喝了口茶,然后习惯性地捋了捋胡子。
“何以至此。”沉沉稳稳的声音从栏杆边上传过来。
“什么?”
“……”
“介甫,十多年了吧,我没想过你我最后是这样来见面。”坐着的人端详着手里的杯子。
无人知晓,无景相伴,更是再没有高谈阔论的相知之乐了。
“可会觉得后悔?”
栏杆边的人依旧巍然屹立。
“盘庚之迁,已至民怨沸腾之势。盘庚者,不为怨者故改其度,度义而后动,是而不见可悔故也。吾之所以为新法者,固国之根本也。不悔。”说话的人转过身来。
坐着的人抿了一口茶。“介甫,你这茶,是好茶,但你要给对人啊。”
“你把这茶用做你我交谈之物,不贵不贱,正是所需,故而恰到好处。可倘若你把这茶给田间百姓,他们是用不到的。”
风把站着的人的长须吹动了。
“变法之事,是为国也。是故先改国之积弱而后能护百姓之周全,至人人之富足也。”
坐着的人笑了笑,知道再这样下去,一场争论又是免不了了。
“好了介甫,我们争了这么多年了,今天就算了吧。”
站着的人也笑了。这么多年,心里的信仰撑着自己在人前毫不畏惧,在人后战胜孤独,太久没松过气,上次笑起来都不知道多少年前了。
“君实,今天这地方怎么样。”站着的人换成轻松的语气,转过身,面朝着空空旷旷的山谷。
“……你倒是会选地方。”一大把年纪了,还爬山爬这么高来吹风,坐着的人笑着又喝下一杯,“不过景致是很不错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回到年轻的时候,两个人针锋相对的,但又谁都看得懂彼此。
站着的人眼里透出光亮。“是啊,你看这亭子下面,别看现在都是白茫茫的啊,等到春风一吹,一大片新绿露出来,你想想,它们生机勃勃的,多美啊。”
站着的人满怀期许,白雪褪色了,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嫩绿,仿佛还有山花点缀其间。有孩子的嘻戏声,还有鸟鸣,敲击着山谷,发出清脆空灵的声音。
“所幸,不管是哪股风,都能送春归。”
“介甫,春风一定会来的。”坐着的人起身,走向站在栏杆旁的人。
“是啊,春回大地,那时候该有多好啊。”
“快了。”
“对,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