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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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我就喜欢我的母亲,不喜欢父亲。

母亲小父亲十一岁,而且又是一个健全的女人,就只是因为在那个饿死人的年代,父亲的家乡,比母亲的家乡多了几十亩良田,母亲就下嫁给了一个哑巴——我的父亲。

其实年轻时候的父亲相貌堂堂,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还比很多成年男子强壮,有着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奈何却是个哑巴。

父亲这个“哑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哑巴,他在自己还小的时候,有一次在田埂上偷地主家的嫩胡豆解馋,被地主抓住后,顺手几耳光,打坏了耳朵,丧失了大部分听力。从此以后,父亲就只能听“大话”,说“大话”了,凑拢他身边说话,都还要开足音量,并且配合简单的肢体语言,才能和他慢慢地交流。当然,我们家里自己人和他说话,因为习惯了,也沟通无碍,只是仍然需要说“大话”。父亲除了听力丧失太多,吐字不清,其它方面还没啥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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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理所当然成了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庭的当家人,那时家里还有婆婆,婆婆年岁已高,她还是旧社会的裹脚女人,颤巍巍的走路都吃力,除了照看孩子,连家务活都做得很少。而父亲又是一个哑巴,不是和他特别相熟的人,是听不懂他的表达的。在落后的农村,残疾人是得不到别人尊重的,父亲走到哪里都有人拿他取乐,生产队安排活路,挣工分,分粮食,我们家也处处受到排挤。

听母亲说,最初父母生了五个孩子都没养活。听人说要捡个孩子来“押长(zhang)”,因此大姐是抱养的,还没满月都被她的亲生父母送给了我们家。后来大哥就顺利地被养活了,然后有了二姐,我,弟弟。家里还有年迈的婆婆,父母,加上我们弟兄姐妹五人,每天都是八口人吃饭。我记事起,家里除了姐姐是一个好劳力,里里外外都特别能干,我们其他几个孩子都还没懂事。何况我们弟兄姊妹都有五个,顿顿都是八个人开饭,小时候,饥饿的我们围在灶台边,妈妈在灶台上摆开三个大碗,五个小碗,干活挣工分的大人就吃大碗,割猪草牵牛只会打酱油的我们就吃小碗。成长的记忆里,饥饿是最深刻的印象。

母亲虽然勤劳吃苦,但特别老实本分,记得有几次,母亲种的整块土的菜都被偷完,要是其他妇女,早就跳着脚骂他个祖宗十八代,吼个一天一夜都不算完。但母亲只是回到家,对我们几个孩子念叨几遍就算了。

父母都是文盲,别说识字,就连阿拉伯数字1到10,我都从来没看见他们写过。更别提写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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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母亲为这个家操碎了多少心,流了多少泪,受了多少委屈,而且,即使天大的委屈,都找不到一个人诉说。

母亲的苦,母亲的累,母亲的委屈,母亲的忍让,母亲的奉献,我们五个孩子都看在眼里。我排行第四,打我记事起,因为父亲是个哑巴,由此带给我们的憋屈,时时处处,甩不掉,摆不脱,我是那么地讨厌有着一个这样的父亲!

光是看见别家孩子的父亲健全,就让我羡慕得要死,从而也更加讨厌和看不起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你是一个哑巴?你知道吗?你的同辈人当着你的面,一边嘴里讲着粗俗的话逗着你的老婆,开着他们自认为无伤大雅,再正常不过的荤玩笑,一边故意利用你耳聋听不清楚套路你拿你寻开心。而你还一副陪着小心,唯唯诺诺的样子,别人开怀大笑,你也傻傻地跟着笑。这样的玩笑简单低级,而几乎全村的人却都乐此不彼。你不知道幼小的我们内心是如何煎熬,有时候母亲也在场,而她老实本分不善言谈,每次同样陪着笑脸应付着;就连全村的娃娃们,见到我们都要想法戏弄一下“哑巴的娃儿”,这些耻辱,都是因为你是个哑巴!这时候就特别恨你,为什么你是个“哑巴”啊!!

从小就听人说父亲的这个生理缺陷,“十哑九聋”,我却从来没想过父亲为啥聋哑这回事。后来学到《人体生理卫生》课,对于耳朵的生理结构和功能我仔细研究着,得出了父亲聋哑的原因:原来耳膜受损后,他自己发出的声音自己没有办法通过耳朵很好地修正,所以自己的发音也偏离了正常。导致他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不熟悉的人很难听懂。后来我就一直有个心愿,长大后,买个助听器送给父亲。

还有人说“哑巴都比正常人聪明”,这点,我深有体会。或许这是父亲唯一让我骄傲的地方了,十里八乡,我们这里的农村有很多匠人。石匠,木匠,篾匠,铁匠……修房造屋,打制农具。我们家请不起匠人,也从不请匠人,因为我们家有父亲。

我家有很多石器:石磨,石头圆桌,石头灶台,石头案几,石头水缸,石头猪牛圈舍,五间房的石墙……全部都是父亲亲手打造。木器如砧板,风箱,床,锄头把,木扁担,甚至房上的檩子椽子,无一不是出自父亲之手。竹器如篾背篼,蒸笼,篾席,竹匾,父亲有空就编。他打制铁器更是得心应手,菜刀,镰刀,斧头,铁锤,锯子,犁头,锄头……印象最深刻的,是我家修新房的时候,父亲亲自做好打砖胚的木框,拉着我家的牛,还有我们几个半大孩子,和了两三天的稀泥,他再没日没夜,一手一脚打出了三间砖房的几万块砖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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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父亲却没有一个真正的师傅,没有人愿意带一个哑巴徒弟。可是难不倒聪敏好学的父亲。比如有邻居家请了一个篾匠来编篾席,父亲就会巴巴地守着,从早到晚,到了吃饭的时候,回来端上一个大碗又去……父亲永远都有一颗小孩子似的好奇心和好学的态度。就这样偷师学艺,父亲最终成了一个优秀的石匠,木匠,篾匠,铁匠。

后来生活好点了,土地都承包到户了,很多时候我放学回家,都看不到父亲的身影,他不是被人请去打磨子,就是修猪圈,或者编席子,甚至修造新房。母亲说,乡里乡亲虽然见到父亲就拿他逗乐,但是父亲因为手艺出众的原因,乡亲们都还是很敬重他。父亲以他的手艺和低调的品格,在乡亲们心里,赢得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也为改善家庭生活,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但是我仍然讨厌父亲,母亲说,你们的父亲不喜欢小孩,家里五个孩子,从小到大,他都没有抱过。我也记得父亲对我们除了打骂就是吼,从来没有轻声细语地关爱过我们。每次开学之前,母亲为了学费愁眉不展,急得吃不下饭,借了东家借西家。父亲仍然只知道埋头干活,该吃吃,该睡睡。

父亲因为耳聋,与外界的交流就少了太多,除了干活,家里所有的开支,人情来往,孩子学费,农事播收,一切全靠母亲安排。父亲是典型的“男主外”,永远不会煮饭,洗衣,收屋。每天干完农活回来,石头圆桌边一坐,就埋头裹烟,一会儿就吞云吐雾了。抽着烟,等着母亲做好饭菜,碗筷摆到桌上。

这种烟是父亲每年必种的,从栽苗到施肥,捉虫,收割,晾晒,打捆,收藏,事必躬亲,视若珍宝。我们把这种烟叫做“叶子烟”,就是烟草的原材料,不经过任何加工,直接撕碎后裹成小指头大的一根,一头插进烟竿里。这就是父亲的最爱,谁都不能去动他的烟叶。这烟劲头特别大,我们一家最讨厌他抽叶子烟,一经点燃,无论隔得多远都呛人,父亲一股大烟味,很难让我们亲近他!


除了大姐,父亲从不和蔼地对待我们其他四个孩子,他永远没有这种细腻的情感。我们在母亲的关爱下一天天长大,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们五个孩子,也都力所能及地干点农活,农活特别多,永远都干不完!我是特别讨厌干活的懒孩子,母亲总是有意无意袒护我,所以最讨厌和父亲在一起干活了!稍微磨蹭一下,父亲就会一顿臭骂!

记得十岁左右时候的一个秋天,正是“二十四个秋老虎”,太阳一冒头就晒得南瓜叶打焉,地里的热气蹭蹭往上冒。父亲要去送公粮。八里多路,他挑两担,三百多斤,哥哥姐姐都赖脱了,父亲抓了我去陪他,给我找了两个袋子,装了七十多斤粮,扁担压在我稚嫩的肩上,好比烙铁。我咬紧牙关鼓足勇气走不到一里地,就要放下来歇好半天。那路,感觉永远都走不到尽头,而汗水,一直迷蒙住眼睛。然而,父亲挑了两担,一百五六十斤的担子压在父亲肩头,两只装得满满的箩筐颤颤悠悠,父亲迈开大步,两腿蹭蹭地甩得飞快,腰板挺得笔直。两担稻谷,他挑一担走二三里地,放在路旁,又空手走回来挑另一担。我咬牙切齿地忍着肩上的剧痛,努力跟上父亲的步伐,走到父亲放下的那一担附近,就急急忙忙找片树荫歇着,大口地喘着气,帮父亲看着,防止别人捣乱。

这么毒的太阳,晒得我口干舌燥,一边走一边找路边的水井。记不清我歇了多少次,有时候落下父亲太远了,父亲偶尔就会帮我挑一段路。奇怪呀,父亲今天也不骂我了,很难得地还远远地望着我笑。看着他光着膀子,汗水顺着他强壮的身体往下淌,他却没有停下来歇息,这时候父亲的形象莫名地高大,伟岸!我再也不觉得他是一个残疾人!

小学临近毕业了,父亲对我渐渐地好起来了,父亲每次坐在堂屋的石桌旁抽烟,都要看一看我挣回来的满墙的奖状,尽管他不知道这些奖状具体意味着什么,但是,每次期末开家长会,母亲是家长代表坐在我身边,父亲听不清老师说什么,可是他次次都要恭恭敬敬地守在窗外看着我们,看着我走上讲台,捧着奖状,这时候他苍老的脸上,就笑得皱纹挤成一团。偶尔和父亲一起走在路上,遇见认识的人和他打招呼,他也不管别人再和他说啥,父亲总是迫不及待地带着骄傲,大声地说“这是我二娃子!”其实我排行第四,就因为母亲把我生在了二月,又是男孩当中排第二,就给我叫了这样一个小名。

初中毕业之后,我到了三十里外的罗渡镇中学读高中,环境和课业都有了诸多变化,最初很不适应,成绩渐渐地下降了。这时候比我大的哥哥姐姐早就没读书了,小我三岁的弟弟也辍学了。也许是因为我们家几个孩子中,我的成绩一直是全班第一,甚至全乡第一。家里再不景气,也一直不曾想过断了我的学业。这时候全家就我一个人读书,面对逐渐滑坡的成绩,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失去了前进的勇气。每天花着父母的血汗钱,心里莫名地焦躁。

高二的一天上午,全班同学都聚精会神地在听老师讲课,突然窗外响起含糊不清地一声大吼“二娃子……”这声音如此熟悉,但却犹如霹雳,直接轰炸在了我的心里,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其他同学也惊呆了,刷地一下都望向窗外。那里,我的父亲满脸带着谦卑的笑容,正慈爱地望着我,这是父亲第一次来寄宿制学校看我。我却满腔的怒火熊熊燃烧起来,怕什么事什么事就来了!从小到大我的成绩都在班上数一数二,为此我一直在同学们面前虚荣地骄傲着,而有个哑巴当父亲,却是一种耻辱,这是我一直都在努力遮掩的“家丑”啊!可是今天,全天下都知道了我的这个笑话!

你说你个字不识,这学校这么大,你怎么就找来啦?而且,谁家的父亲会像你一样,当着全班师生的面,大声地叫自己孩子的小名啊?何况,我们这里的大人小孩,哪个不逗别人家的“二娃子”,又有哪个“二娃子”不是被别人戏谑着长大?“二娃子,吆鸭子,狗来了,爬树子”,满满的都是自卑。这下好了,连这耻辱的小名,也被你老人家当着全班的面给我叫开了。我仿佛看到了被人羞辱的结果了,我敢打赌那是肯定的!天啊,我以前伪装出的所有的骄傲和清高……还有班上那个我喜欢了两年,大眼睛的女孩子……

我仿佛泄了气的皮球,匆匆向老师告了假,父亲见了我眉眼都笑到一起去了,嘴里还大声的说着什么,我一边狠狠地瞪着他,用眼神堵住他的大嘴,一边拉着他立即逃离了教学楼,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也许父亲没有察觉到我的尴尬,也许在他眼里这些都不是事儿。反正父亲仍满脸笑容,挣脱了我的手,抖抖索索地掏出他藏在贴身的钱袋,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一共二十多块。“二娃子,这是我今天赶场,卖的四个背篼,你把钱拿去用嘛”。看着父亲那双粗糙的大手,满是一条条竹篾割开的口子,我的怒气一下泄了。我的眼睛起了迷雾,我努力地忍住不让泪水掉下来。父亲憨厚地笑着,他告诉我准备走路回家了。三十多里山路啊,尽管在父亲吃过的苦中,走三十多里路太轻松了,从小我都听过父亲的英雄故事,比如从百里外的华蓥山一个人挑两担煤,三百多斤一次性挑回来,比如把两百多斤的青石条打成的猪槽,抗在肩上从三里路外背回来。像我们读书的这个小镇罗渡,他肩挑背扛也走了上千回吧。

不知为什么此时突然想起了这么多关于父亲的往事,父亲60多了,我突然发现他的背,再也没有年轻时候的伟岸挺拔了。我决意留下父亲和我一起在食堂吃午饭,趁时间还早,我紧紧抓着父亲的大手,牵着他去参观我们的学校。我敢说,他在这无比熟悉的罗渡场镇,处处留下过汗水,而这罗渡中学,他一定是第一次进来。其实父亲永远有着小孩子似的好奇心,他不停地问东问西,一路上我大声地和他说着话,一会儿告诉他这是教学楼,是我们读书的地方;一会儿告诉他这是寝室,是我们睡觉的地方;一会儿告诉他这是伙食团,是我们吃饭的地方……在校园里遇见了几个没课的老师,看到他们诧异的眼神,我也学着父亲一样的方式,谦逊地带着笑容,大声地告诉他们:“这是我的父亲,是个哑巴!”

大学毕业后,我参加了工作,虽然离家不远,但回去的时候却更少了。每次回去,父亲还是永恒不变的,逢人就说“这是我二娃子,在当老师”,父亲仍然满面笑容,这笑容带着真诚和自豪,再也不是我小时候看过的那种谦卑。看着仍然高大健壮的父亲,仍然乐观开朗的父亲,我也再不因为父亲说“二娃子”而生一点点气,再大,我都是父亲的二娃子!哪怕自己已经当了老师。

02年大姐因车祸意外去世。父亲消沉了整整一个多月,一天天越发地老了。他几次委屈地对我说:“那个狗日的司机不看路……”,也许父亲认为我当了老师了,出人头地了,完全可以把大姐的这次事故处理得尽善尽美,能够为大姐申冤。所以每次都眼巴巴地望着我。然而刚刚参加工作两三年,我在本地的人情世故都是一片空白,除了按规章处理,我毫无办法。我也想过安慰父亲逝者已矣……但我终于说不出口,我也放不下这种悲痛,更不知如何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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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过把父亲接到我的学校来玩,看得出父亲也想来,但是因为父亲晕车厉害,上车就吐,我最终没有接他来过。那是没有移动电话的年代,通讯极不方便。在我生日那天,和平常一样,没有其他客人,我在家里带着孩子,老婆到菜市买菜,她好大一会儿才回来。还没进门就大声嚷:“天啊,老公,你赶快出来看看谁来了”——父亲!只见他满脸笑容地望着我,背着满满一背篼土特产,胸前还挂着没有擦干净的呕吐物。六十多里路,转三次车,中间一次转车,需要在县城里,从一个车站步行三四里到另一个车站,一个字不识的父亲,说话含糊不清,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呀?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啪啪地掉了下来!

父亲不觉得就七十多岁了,我们稍不留意的情况下,父亲高大的背就驼了,以前父亲最喜欢和我比高,比壮,和他一块儿洗脚,他会捏捏我粗粗的小腿,说二娃子脚大,有力做活路得行;看着我长得像他一样的高大健壮,肌肉虬结,父亲每次眼睛都笑眯了。

我后来有了座机电话,家里也安装了。但是家里很少给我打。突然有天早上我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老二啊,你父亲感冒了,在床上躺了三天了,这次可能有点恼火,你回来带他去检查一下嘛!”

看到父亲的那一刻,他呼吸急促,不停地喘气,咳嗽。我直埋怨母亲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母亲也歉疚地说,我以为你父亲身体一直健壮着,这次只是小感冒,哪知会越来越严重。

父亲的脸明显消瘦了,父亲现在再也不能和我比高了,比壮了。除了高大的骨架还在,身上瘦得没有一点肉,眼窝也深深地陷下去了。我扶着他上了车,还没走到医院,父亲已经吐的一塌糊涂,我一边给他擦拭,一边不停地向开车的师傅陪着小心。父亲弱弱地依偎在我的怀里,胡子拉渣地,脸色苍白,这时候哥哥也匆匆从重庆赶车回来了,下了车,我和哥哥一左一右小心地扶着他去检查。医生说“情况很不乐观,桶状胸,造成心脏变形,供血不足,还有肺气肿,糖尿病,脑血管硬化,加上这次重感冒,需要住院24小时输氧……”父亲鼻孔插着管子,手背打着吊针,眼巴巴地望着我说“二娃子,我不得活了哇?”我的眼泪刷的涌了出来,哥哥虎着脸,故意责怪他说“医生说了没得事,小毛病!”其实哥哥的眼眶也红了。父亲这眼巴巴望着我的眼神,透着绝望,父亲一直都聪明,而我当时却傻傻地没有看出他的严重来。我们打心底都不相信,一直高大健壮着的父亲会和“死”字有关。住了三天院,父亲渐渐好转了,我们也彻底放心下来!我和哥哥因为各自都要上班,于是给父亲买了一个氧气机,带着父亲回了老家!

我回去的次数也多了起来,父亲的身体慢慢地好了。然而的哮喘始终不见好转,晚上睡觉需要吸氧。父亲除了偶尔拄着拐杖在村里走走,再也不能坐车来看我了。更不用说坐长途车到重庆,去看他日思夜想的大他三岁的姐姐——我们的二姑妈。在那个困难年代,对我们一家人救济粮食,衣物的二姑妈,和父亲从小相依为命,在我们爷爷去世的时候,她只有三岁,父亲才一岁多,她和父亲的感情远远不止血浓于水。而我每次回家看父亲,父亲每次都说,二娃子,你带我赶车下重庆嘛?每次我都说,等你身体好点就去。而我也总以为以后有的是时间。

二姑妈听说父亲病了,也非常焦急,表哥表姐都赶来看望了父亲,但是二姑妈年岁太大,也晕车得厉害,虽然思念着自己的弟弟,但却始终未能成行!

一天下午,刚刚下了课。就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说:你父亲刚刚走了。我感觉全世界都跨了一样,那个我从小讨厌的父亲,那个坚强乐观的父亲,高大健壮的父亲,他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再也没有父亲了!

母亲说,他好久都没有起床洗漱过了,今天自己爬起来,叫我舀热水给他洗脚,我把他扶在凉椅上,给他舀了两瓢热水,准备再舀一瓢水就帮他洗,等我端着水出来,就看到他弯着腰想自己洗,就再也没有直起来,再也叫不答应他了……

父亲走得如此安详和干脆,没有一丝痛苦,没有一丝牵绊,没有给他的子女增添一丁点的麻烦。然而我的内心永远不能平静,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为什么没有给父亲买个助听器?需要很多钱么?父亲三十多岁都掉光了的牙齿,我也想过给他安一口好牙,让他像正常人一样可以啃骨头,咀嚼硬的食物,我还想过那么多种方式去赡养他,带他去旅游,吃最好吃的东西,看最好看的风景,我总以为父亲能够等到我们几个后人有更好的条件,让他享享福……然而却成了“子欲养而亲不待”。一生坚强的父亲,如山一样为我们遮风挡雨的父亲,没有享过一天清福,就这样走了。

父亲从来不善于表达,然而父亲的一生,每时每刻都在诠释着人生!积极!向上!奋进!抗争!

我的眼里只有一片模糊,愿天国的父亲再也不聋哑,那里再没有歧视!你的儿子永远怀念着你,我的好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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