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峰与令狐冲》

小时候受到兄长的影响一直爱看武侠小说,金庸的尤其爱看。“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还加上短篇《越女剑》,都看过,大部分都看过两遍以上。爱看金庸小说的同时也喜欢看一本叫做《大侠金庸》(作者:倪匡)的书评,反复看,记住了很多人物的分析。书里面,倪匡和金庸按照人物的性格把小说人物进行排名,排名的次序是:绝顶人物、上上人物、上中人物、中中人物、中下人物、下下人物。这个排名的标准其实不是很清晰,笼统说:是按性格(或说背后的价值观),但按性格的那些部分呢?语焉不详。

现在看来,这是一本自娱自乐的书,金庸建构了一个武侠世界,然后对里面的故事、人物品头评足,谈不上什么学术性,但对于一个金庸迷来说,这个很有趣。比如人物排序这块,绝顶人物一共有5个:韦小宝、萧峰、令狐冲、杨过、段正淳,前面四个都没有什么问题,而对段正淳是有些犹豫的,但最终还是把他归为绝顶人物。有意思的是,把天底人都当脚底泥的黄老邪本来也算一绝顶人物,但是因为他在《九阴真经》的事情上迁怒于自己的弟子,倪匡认为,像黄老邪这么牛逼的一个人不应该这样,大不了老子自创一套武功便是了,所以显得还不够洒脱,离绝顶人物还差那么一点,只能是上上人物。另外,郭靖和林平之也是很难判定的角色。郭靖这个人太完美,忠君爱国、有情有义、存大我而去小我,是所谓“侠之大者”,但正正是因为太完美,所以显得很假,他要么是绝顶人物,要么便是下下人物,思量再三,太难处决,倪匡干脆不作排序。林平之也是难以处决,这个人身世悲惨,所做的一切坏事全在情理之中,是个被命运作弄的悲剧人物。

倪匡所认为的这几个绝顶人物中,我最喜欢萧峰与令狐冲。萧峰气场极大,用倪匡的话说,他一人就扛起了《天龙八部》的一半气势,即便令狐冲见到他也会折服。萧峰这个人是和塞外、边关、草原、飞雪、骏马、烈酒联系在一起的,金庸直接描述他的性格的地方远不如令狐冲多,而常常是从他的英雄之举把他烘托起来,如:聚贤庄一人独战群雄、塞外打虎、结交女真人完颜阿骨打等等,简直豪气冲天。郭靖是“大侠”,萧峰是“大英雄”,英雄通常悲壮,所以他得死掉。

令狐冲算不上盖世英雄,气势上输了,但是他足够潇洒,是个“神仙般的人物”。金庸下了很多笔墨描述他的性格,倪匡信手拈来——“冲儿任性胡闹……但他从小光明磊落,决不做偷偷摸摸的事”(岳夫人的评语)、“大师兄说话行事疯疯癫癫”(林平之说的)、“你就是口齿轻薄,说话没点正经!”(岳不群说的)、“我令狐冲向来不是拘泥不化之人。”(他自己说的),诸如此类的借书中人物之口说出的描述甚多。神仙般的人物当然过神仙般的生活,所以最终他治好了内伤,长进了武功,抱得美人归,“千秋万代 永结夫妇”。从令狐冲身上,你可看到传统文化中魏晋隐士和新道家的影子,不拘礼法、追随天性、“兴至而往,兴尽而归 ”,洒脱的不行,很是令人神往。

把萧峰和令狐冲放在一起比较是很有意思的,代表了两种不同甚至有些矛盾的人生态度。

同样是孤儿,萧峰有强烈的家国宗族观念,作为契丹人,当他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毫不犹豫回到了自己的族人之中,但是作为汉人养大的孩子,他又不愿与汉人为敌。萧峰爱憎分明,因为要报仇,大雨天错手杀死阿朱;当他与生父相认后更是一直追随左右,全心全意追杀慕容博。相反,潇洒的令狐冲从来未曾考虑寻找父母之事,岳不群将他驱逐出华山,虽念念不忘回归,但多是眷恋当年与小师妹两情相悦的日子。你看他离开华山后,领导恒山派的众多尼姑一样不亦乐乎,他其实把家国宗族看得很淡。

同样是江湖名人,萧峰挑责任有担当,从担任丐帮帮主起到出任辽国的南院大王,萧峰一直是所属组织的顶梁柱,其实他完全不用承担这种担子,谁也拿他没办法。相反,令狐冲的屡次担任领头人都近乎游戏,统率三教九流围攻少林其实是别人在出谋划策;出任恒山掌门更是情非得已,最后找到接班人后撒手而去。令狐冲其实是个不愿也不能承担大任的人。

同样是谈恋爱,萧峰失去阿朱之后,再也看不上其它女人。令狐冲被小师妹甩了之后,还可以和蓝凤凰把酒调情,并最终接受了魔女任盈盈,共结秦晋之好。

同样是武林高手,萧峰掌出雄风,令狐冲剑走轻灵;萧峰遇强越战越勇,令狐冲历来甚少斗志(”胸口一酸,更无斗志,当下便想抛下长剑,听由宰割)。

待人做事方面,萧峰讲原则,铁骨铮铮;令狐冲不区小节,“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卑鄙无耻的手段,也只好用上这么一点半点了。”

但两人都有共同的地方,他们一样的重情重义、一样的正直、一样的好交朋友。除此之外,他们便站在人生取向的两端,一个总是挑起各种包袱,令自己陷入困境;一个不断的扔下包袱,从困境中逃离出来。萧峰者,是庙堂勇士,或能留名于青史;令狐冲者,乃江湖逸士,终将消隐在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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