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看那朵流星，
定是他们打着灯笼在天街上走。
——郭沫若《天上的街市》
大少年王银山问：作者为何把星星说成一朵，而不说那颗？
十三岁景泰少年说：那是因为他觉得星星美丽！
银山老师号召：那你们就读出这朵花儿一样的星星来。
童声琅琅，一朵花开在天河之畔，天街当中，景泰三中这间冬天十二月的课堂上……
景泰少年是一朵朵诗心。我想。
备课的时候，我撞到这个句子，吓一跳：郭沫若还有这样的量词？这些年尽顾了嘲笑他的"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忘了他还是个中国少年时，曾经奋袂而起，一笔狂画了一大幅让中华有了涅槃重生觉悟的女神巨画了。
也许该怪我的一九七三年初中课本，只有小靳庄诗歌。也许更该追究：为什么该诵《天上的街市》和唐诗宋词的日子，十来岁的你只在学校农场里挖煤灰积肥？
我被这个“朵”镇住。我设计个投影，故意把“牛儿”改成“黄牛”，把“那朵”改成“那颗”。可我有点着急，急着替景泰少年说：妈妈那一朵眼泪。急着指给他们看我眼镜片上的汗珠，引他们完成了半句：
上课卖力的老师，
脸上有朵汗滴……
银山老师说：这次同课异构，这个“朵”对我冲击最大。
我也一样，小王老师：这次来景泰，这个句子，是照亮我的一朵灵光。
移用，这个修辞，本身就是让陈旧的量词重新绽放的一朵语言技巧。
把一颗流星看成一朵花，可又不让花儿上场，这就是一朵言有尽意无穷的语言艺术之花。
言约意丰？意简意赅？纸短情长？……，语文，语文，你就是一朵人类的精灵。幸亏你绽放，我们才仰望星空，智慧如花，让不能见面的爱人涉过浅浅的银河相聚，让王母隔开的一家人一块儿提着灯笼闲游。
陈其元老师说：我想，他一定是看着流星像璀璨烟花，才说那朵吧？
陈兄，你这时拄着脑袋评课的样子，就是一朵星光呵。景泰一辈子，小学，初中，高中，一路三十多年语文课堂走下来，挥斥遒健，捧卷激扬，你还是带着书生意气的那一朵。
你说，咱们教语文的，别老拿"我的暑假”这号老掉牙的作文题命令学生。咱要多读书，读读读，读到把一节课上透彻了，上美了，回来泡一杯茶，点一枝烟，坐那儿品赏我心，自我为王——嗯，舒服！
我想，你是在说一朵自开自香的山中石竹吧？
我在会场走神，噢，我在课堂上忘了给少年送这一句了——
雏菊问蝴蝶：
你是一朵
飞起来的花吗？
面带一朵永不凋谢微笑的龚建辉老师说，孩子们没写头，那是咱们没让他们找到自己内心的需要。想想吧，在今天，未来，数字化的生活，一个个孤独的人，没有读书写作，他如何与自己相处？
龚老师，你的忧思，就瞄着那朵自赏自足的中国少年吧？所以你才叮嘱：最好的老师不是我，不是你，而是书！所以你要在课堂上，创设一只精巧的盒子，让娃娃们看见自己和别人丰富的样子，写出舒展饱满的一朵？你那些覃思躬耕、巧立匠心设计的作文课，就是送给孩子的一朵笔下蓓蕾吧?
有时候，真觉得结构，层次，说明顺序，教来太枯燥，太难……。
师院的国培学员，有点小心地说出自己的疑惑。
小校友，你何必谦抑自己？三十多年前的天水师专中文科学生哈里曼，连说明文是什么都说不明白呢，遑论层次？你有这般质疑，你已独成一朵自已的思想。
怎么能把《中国石拱桥》这样的文章仅仅当成说明文？那么美的文字，那儿有多少可赏的内容！……。
郭治锋教授好激动。这么多年了，治锋，你痴迷语文这点事儿，你研读魏书生，你从庆阳到天水，你请来赵谦祥和干国祥，你请来全国语文杏坛的一朵朵三月翘楚，要给陇上师范生瞧瞧牡丹的富丽，梅枝的奇姿，杏花艳阳天的春光……。你还在为茅以升的一孔一孔拱洞激动辩护。假如有风掠过一面荒凉的西北山坡，我相信第一个站起来向沉闷的人们大叫的人，就该是你：
不信？请看那些钻天白杨，
一定是上帝
特意赐给咱们的
一朵土地奇葩。
遇见"朵”这样的字，一定要在课堂上多杀几个来回呀！任坚教授年青的脸，顿时亮堂堂：不能按部就班，走完那些课堂环节就了事了，要在有价值的词语处沉酣呐。
说这话的时刻，你眼神闪闪，如一朵梅枝新蕊。每遇汉语的问题，他总会如此较真：你也姓这个“任”字？什么，四声？那咱可不是五百年前的一家了——我是阳平声任家的。
于是，两个中华炎黄嫡传二声任氏族人，一起漾出两朵微笑……
于是，我对面这个国培中年女学员，也献出自己的一朵：培训即积累，读书亦培训。像霍老师说的那样——珍惜每一个词语……
我说过这么好的话吗？我都忘了，我也抛撒过这样一朵。由此我必须坚信，那些在我课上拉着旁边同学的手诵诗的景泰少年，当你们已经大声说：不信，请看那朵流星！那时刻，你们自己定然看到了那些灿灿星光，你们也正在让朋友乃至世界看到。
这时候张启志老师出现了：我要用景泰话表达。我一激动更不会说普通话。我来自乡村中学，我今天看见了语文，我忍不住写了咱们的语文——语文是什么？语文是一杯浓茶，可能会苦一阵子，但不会永远苦下去。语文是天上陈列的珍奇，语文是牛郎和织女终于相会的那一天。语文是天上的街市……
他一口气念出几十个这种灵秀的排比比喻，都是随手从昨天的课文、今天的现场和他多少年的教书生涯中索来的绝妙鲜活的喻象。对不起，太多马兰花野玫瑰，我根本来不及一朵朵放到自己的篮子里。
我只好说：你这是一朵景泰语文赋啊……
景泰语文赋继续铺叙夸饰——
教语文，就是要有一颗勇敢的心！
牛岚老师随口一朵妙句。她说：我们是在应试，是不必培养一群文学家，诗人，是要让更多的孩子会写公文报告，但，我们也要让他们热爱一切，看得见那么多好东西。有人说，你见啥，都像个语文神经病。我说：真是，我就是个语文神经病啊——人不敢驾驭自己的心，怎么行？
我们都笑成了一朵朵月季——这么好玩，这么透彻，这么投入。
我当然永远是那个喋喋不休的话篓子。但今天，我语速慢，不急，声音低，悠悠的，与大家一起到了这一番“神经”状态，此前真正不料。
我那时更多想的是大家对我摆出的疑问：是否高深了？是否更多关注大多数学生的语文需求，而不仅是个别几个语文尖子对最精美语言的需求？是否更多关注应试……
任坚教授说：霍老师既能仰望星空，又确实在脚踏实地……
他的激扬多么重要。可我还是怀揣疑惑。不，这些疑问这样打开我，我只能说，这一朵朵疑问让我明白：不是你高深了，不是你基础重视不够，是你的设计还不具备一颗勇敢的语文心。你该充分相信自己——用那些最精美的语言去构建你的语文课龙骨。好在，此时，我已经做出。
就像此刻，坐在列车上，我看见这个瘦瘦的小伙穿铁路工装，当众结结巴巴宣讲吸烟的危害。我用教师的眼光在赏析他。他其实很好看。他自己不知道。他一定刚上这个班。他正在学。多发几次言，他就能学会了。正在学会一样事物的人都是好看的。就像我们课堂上不张嘴的少年。他已经结巴着开始。他会成为大大方方清晰发言的那一朵。
上车前，一个四川女人不知道在哪儿候车，慌慌张张。我告诉她了。又一想，就带她到那高大石柱下的小小屏幕前，一句句教她，如何看自己车票的候车点的字幕。你看，教学发生了——我不仅有答案，我也是刚才学会。我还看到那提大包小包的农妇脸上一朵感谢轻松的笑容，一下子绽开了。
于是，郭教授发来一朵表扬：“饱满、美满之余，还有了乘摩的、丢手机的几朵花絮。当然，这一切，都是因为请来了霍老师和龚校长这样最合宜的专家。”
哈哈，龚老师赶车搭摩的趣事，我的手机失而复得之情，说来话长。且不表。郭教授以此为花絮，却又扣回主题，简直是一个同课异构。天下语文课，说到底，只是一节——把最好的词赶快送给眼前生趣盎然的生活。
任坚教授将我表扬到底："您的到会，将博学深思、热忱情怀、豪放细腻、科学高效化作朵朵记忆绽放在大家心中，耐人回味！谢谢！期待再会！”
看吧，又是朵朵言语之花，促我惜芳菲，挹芷兰，润桃李。大学教授，中学小学老师，我们站在天地这个花都街市，都该是紧扣文本的一朵妙手吧？
我们都在天上的街市，打着灯笼，正在闲游。
变成那一朵
那一朵眼神的明澈
那一朵微笑
那一朵溢出来的欢悦
那一朵绽开的心结
那一朵你
送来的触摸
我开始浇灌自己
晒太阳
在风中唱歌
在石头里栽种婀娜
在污泥的路上
铺一层银亮的月色
在一朵远远的山顶上
存一坛困惑
召唤我
走成一朵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