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记忆的闸门,回味童年的冬趣
一场一场的秋风,把整个夏天浓着厚厚绿荫的树叶吹走了,吹得树叶飘向空中又落到地面,只在半空中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像极了无助的孩子伸出求救的双手,似乎在盼望着上天恩赐点什么似的,就那么支愣着,有风的时候摇一摇,没风的时候就安然地静默。秋雨是秋风的知己,追随着秋风的脚步把夏的暖意抽丝剥茧般带走,几场秋雨过后,天就凉得让人瑟缩了起来,早上出门就有了白丝丝的哈气从嘴里冒出。
你看,正在街上行走的老人、孩子,帽子手套的,已经全副武装,是准备好要过冬了呢。孩子们本是火气旺的,无奈在大人的强迫下,也已经棉衣棉裤棉袜棉鞋地套好了。可是,这些小家伙们,一逃离家长的视线,就嘟囔着,撕扯掉围巾、帽子,嘴里喷着热气,你推我搡玩闹起来。那些爱美的姑娘,在裙摆和长靴之间露出段不怕冷的诱人的白腿,不免引人回头张望。天气四季的变化,对孩子们、对青年人来说,是无关紧要的。
几天的阴沉之后,傍晚时分,空中飘起了雪花。开始是疏疏散散地片片飞舞着,落到地面的即刻就化了;落到人身上的被悠悠的脚步带着打转儿;触到人脸上的,像姑娘的初吻,轻轻啄一下,旋即消失,化作害羞的泪水,滋润着恋人的脸颊。路上慢慢踱着的行人(塔城人是不会健步如飞的,哪怕是下雨,更不用说是下雪了),会驻足望天,欣喜地自语“下雪了”。 时尚的小青年,就会举着手机,追着一片片雪花拍照。于是,微博、微信、qq、各种圈圈儿里,立刻就传递出“塔城今冬第一场雪”的讯息,引得天涯海角的塔城人心生感念。
几场雪过后,塔城更美了,美得那么幽静,那么安闲,那么能引人遐想。
春节前后,一冬的雪就下了差不多一多半了,选一个雪后晴天的早晨,你走出去看看!公园里、河道边、广场上,地面、屋顶,到处就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绒毯,在早晨阳光的照射下,反出晶莹的光,一闪一闪的,这亮光会刺得你睁不开眼!这个冬的世界是那么白、那么静、那么净,衬得天空蓝得更加放肆,惹得人的眼睛不想离开;平日里街角的泥污、枯萎的荒草、人们不经意丢弃的碎屑,都已被白雪毫无保留地收容了,它们会在雪被下消减、腐化;小河道的两岸是厚厚的积雪的“悬崖”,河水冒着热气缓缓地在“悬崖”下流淌。
最好看的是树呀,树们一色儿雪白!杨树高大,像一排排抬头挺胸的战士,全身挂着冬雪的披风,挺立着!挺立在巴克图边防公路的两边,挺立在文化广场的林带,挺立在乡间村头;松树矮壮,但它最具承受力!你看那一根根像剑又像戟的松针上,密聚着厚厚的雪粒,远远望去,松树的全身就像挂满了蓬松松亮晶晶的银条儿,“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柳树、榆树、各种灌木也都借着雪的风韵,在各处静静地美着。
出城去,到田野上,呼吸呼吸清凉的空气,清清肺、润润心,看看冬日农村的远景。晴天视线好,可以看得很远,想得很远。径直向北往喀尔墩走,才出城,就看到几个在雪地里打闹的孩子,我的思绪一下就被拉回到童年····
我的童年,生活在一个叫一棵树的小村庄。从村名可见,村里缺树,缺树的原因是缺水。缺水的生活是我童年最难忘的记忆,心酸、辛苦也充满了乐趣,尤其是冬天。
村里没有井,没有河,没有泉,没有池塘,没有任何水源,清水是我们生活中的奢侈品。夏季,浇灌庄稼的水就是我们的饮用水,水流经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挑水回来做饭。水里有各种渣子、砂砾、石子儿,水挑回来后,往水桶里撒一把盐,渣子们能快点沉淀下去,这水就可以做饭用了。这水不错,是活水。村里还有两个蓄水的池塘,我们叫“涝坝”,差不多两个篮球场的大小,每当村里需要灌溉用水的时候,就会先把“涝坝”水灌满。没有活水的时候,这“涝坝”就是我们全村人、马、牛、羊所有活物的生命之源!这水那叫个脏呀!水面上有鸭子和鹅们愉快嬉戏的游姿;偶尔可见落水的鸡在倒霉地扑腾;这水更是蛤蟆蝌蚪的天堂,我们一次又一次在这里亲眼见证蝌蚪变蛤蟆的奇观;冰棍纸、冰棍棒、破布片等,五颜六色,在水面上随着微风吹起的波纹轻轻荡漾;水中细小的虫子种类繁多不计其数,水质基本呈稀粥样。这样的水滋养着我们童年的身体,竟然不曾听说有人因为这样的饮水生病,这也算得上是奇迹吧!这样的水滋养着我们单调的童年的生活,丰富了我们童年记忆。冬天里关于取水的战争取水的乐趣,也就在这球场见方的“涝坝”。
一入冬,地里没活干了,雪也慢慢厚起来,可跑可转的地方没有了,每天各种“活物”要维持生命,人们要到这里饮马饮牛羊,还要挑水做饭,于是“涝坝”四周,便成了小聚聊天各种闲话的集散地,孩子们也得空就往这里跑,赶牛赶羊,追逐嬉闹。接近三九天的时候,“涝坝”水就结成冰了,冰慢慢变厚,人们在“涝坝”冰面正中间的位置砸出一个直径大约五十公分的冰洞。人呢,从洞里一勺一勺往水桶里舀水,马牛羊们围在洞的周围伸长脖子抢着喝水,孩子们就是赶牛赶羊牵马来饮水的。这时候的冰面上有马喝了谁水桶的水,大人吆喝着骂人的;有骑在马上的孩子“驾、驾”赶马赶牛羊的喊声;有五、六岁的小娃娃跟着哥哥姐姐来凑热闹玩耍,流着鼻涕,小脸冻得通红,被狗吓着了,“哇哇”的哭声······有时候,冰洞周围人畜太多,冰面承受不住这重量了,突然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人们“哇”“哦”地喊着,叫着····
到了腊月里,“涝坝”的水就完全冻实了,再也没有水可挑了。于是人们开始另一种储水的工作,我们叫“打冰”。就是用钢钎呀鎯头呀等各种工具把“涝坝”冻实的冰,砸成块,拉回家。打冰是重活,孩子们都是打下手,帮着递一递工具,往马爬犁上搬一搬冰块。玩闹永远是我们孩子们的天性,边干活边打闹。不一会儿就听到哭声,一看,是谁呀,湿润的嘴唇贴到了冰上,被冰粘掉了嘴皮,血正从嘴唇上一滴一滴往下滴呢!哭声正是从这张嘴里发出的。鲜红的血在冰面上晕开,慢慢变成了浅红,却依然鲜艳着。哭声不但没有引来大人的同情、呵护,反而遭到一顿斥责、痛骂······
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大门前都有一大堆冰块,讲究的人家,勤快的人家会把冰块摞得整整齐齐;不讲究的就随便堆在门前,有的干脆就在爬犁上不卸下来。这些冰一般是要用将近一个月的,至少得到正月十五,才需要再去打冰。于是我们这些小孩就有了一个新活儿:每天早中晚三顿饭后,要到大门外冰垛子上去把大冰砸成小块儿,用水桶或筐子提回家,倒进锅里,做饭的余温会把冰融化,下一顿饭就有水了,牛羊鸡马也就有水喝了。有阿姨们来串门,就会听到有阿姨嗔骂自家孩子“我家小妮子,今天往锅里倒冰,把锅砸破了”,听得我们捂着嘴偷偷笑着往外跑。
遇到雪特别大的年份,我们的“水”活儿就会轻巧些,每顿饭后,我们跳着筐子水桶,走远一些找到一片干净的雪地,用水舀子把面上一层稍带尘土的雪刮掉,下面就是干净的重雪,水分大,装满水桶、筐子,高高兴兴挑回家。午饭后的挑雪时间是我们最快乐的,姐姐弟弟的,常常到了雪地里,水桶筐子往地上一撂,滚在雪地里打成一团,领子里、鞋子里,灌满了雪,雪化了,打湿了内衣、袜子、鞋子。妈妈在家等雪化水呢,等也等不来,回到家,免不了一顿打骂。第二天,又忘了,还是照旧。冬天给我们带来的乐趣真是无穷无尽!常听到大人们说“瑞雪兆丰年”,他们也是喜欢大雪的吧!现在,我自己也早就是大人了,都快成老人了,想想也是喜欢大雪的······
正想着,“嘀——”一声汽笛,打断了我的思绪。猛一抬头,北面塔尔巴哈台山绵延的雪顶映入了我的眼帘,那些打闹的孩子早已不知去向,还是继续欣赏我们塔城的冬景吧。
塔城的北面、西面、南面三面是山,把塔城围了个圈儿,只有东面是敞开着的,那是上天留给我们探寻外面世界的出口吧!远处三面的山,山腰都呈黛青色,三面的山顶上一律顶着白色连在一起,像是一圈儿纯白色的围巾,围在塔城的脖子上,又像是湛蓝的天空镶了一圈白色的流苏,懒懒地皱缬着,只在胸前留了个口······
田野广阔无垠,厚厚的雪被已把大地完全覆盖了。衰败也好,繁荣也好,全不见了痕迹;辉煌也好,卑微也罢,都已藏在了雪后。雪白的大地和天边的白云相连,白茫茫一片新天地,一个新世界,大自然给万物创造了一个新的生存起点。明年怎么样,要看你现在怎么样。扒开地边一角的雪,冬麦细嫩的苗,在雪被下坚强地绿着,只要有雪,它就毫不畏惧严寒的冬。它们是在等待,在等待中蓄势,在等待中吸收养分、蕴蓄力量,待来年大雪消融的时候,它们就是最早的报春者。
田地四周也是落光了叶子的树,秃着枝丫,在寒风中挺立着,杨树当然是笼着身子一律向上的,沙枣树略显低矮,蓬在杨树的两边,像是捍卫着它,又像是在借杨树的势呢!顺手拉过一枝想看看,手就被刺扎了,旋即冒出了血珠。这沙枣树人称“金花银叶铜杆杆”,严冬里,叶子虽然落光了,但它的铜杆上的刺依然坚挺,依然蓬勃着力量,静待来年春暖大地的时候,与金花银叶共同绽放沙枣弥漫着浓香的辉煌!
谁说冬天沉寂,谁说冬天万物萧条?在这白雪覆盖的原野上,我分明感受到了雪被下涌动着的勃勃生机••••••
2018年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