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快来看啊,妞妞从树上掉进垃圾桶里了。”
姐姐在一旁跳着脚大叫着,大姨则赶快拨开围着的几个孩子,一把将我从垃圾桶里拎了出来。我的脚一着地,那肯定是走不了了,毕竟约一层半楼的高度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算是极高了。大姨和姐姐赶快找来了酒,烧了一下,便给我的脚踝涂了起来,然后把我安置在门廊的沙发床上。邻居的几个孩子和姐姐仍继续在院子里面踢着毽子。姐姐转了一圈,随手拿了一个橘子扔给了我,又往前凑了凑,便给我剥了起来。我揉了揉眼睛,倔强地没喊疼,也尽量不让眼泪流下来。
“疼了你就哭会儿吧,我给你扇几下,凉快了就会不红了。”玩累的空隙儿,她们也时不时地对着我红鼓鼓的右脚吹吹气,但脚踝的红肿并没有因为姐姐的话尽快褪了下去,而是一路肿到了膝盖。大姨也慌了神,又给我涂了很多红花油,但红肿的脚踝己开始出现些小而密的红泡泡。
“我们得去医院了。”大姨沮丧地说。
“那妞妞会不会不能走路了?”姐姐仰着脖子询问道。
“还不知道呢?”大姨皱着眉头回答着。
“妞妞,你可能会成个瘸子。”邻居家的小男孩绕着小沙发床叫着。倔强的我终于嘟囔着嘴哭了,眼睛一眨一眨地落了大滴的眼泪,但仍然没有哭出声。大姨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们得去医院了。”
外面的天已经暗了下来,我趴在大姨的背上,能听到她微微有些不均匀的呼吸声。她走得有些累了,双手轻轻地将我往上拢,“还疼吗?”她轻轻地转过头来问我。抓着她软软的领子,我把脸贴在她温热的背上,“嗯,有点儿疼,嗯,也不疼了。”远处的路灯忽明忽暗,那条去医院的路显得没有了尽头,我也在大姨的背上安静地睡着了。
此后的几天,我都需要去做些针灸。也许是因为好奇,姐姐也闹着跟着去了,密密麻麻的小针从腿上向上蔓延一直扎到了脸上,也许是看着可怕,姐姐便跑出去了。回来的路上,她调皮地问我:“全身大法,你觉得疼吗?”“不疼,就是有点麻麻的。”我咧着嘴笑着。因为我不能走路的脚,大姨每天都会做些好吃的。也许是因为这些好吃的,姐姐偷偷地小声告诉我,即使我能走路了,也还是别下地走,一直装病才好。
但暑期每天当中的午读却没有因为我的脚伤而停止。院子里的孩子们都在席子上坐着,大姨则率先朗读,她有时会因为自己某些蹩脚的普通话发音而略显沮丧,却仍意犹未尽地读着。我们这些孩子也会一个一个地轮读,读得好了,还能得到一颗小小的硬糖,而我当然也因为脚伤的缘故,欢欣鼓舞地收罗了大部分的硬糖。
半个月后,我已能在地上奔跑自如了,又和院子里的孩子们玩起了捉迷藏,躲在衣柜里还用洗衣机封住柜门的我,心里想着我再也不要去爬院子里那棵高高的香椿树了。
暑假的时光过得飞快,而我的暑假作业却没有完成太多,除了让姐姐帮忙写点。我们还偷拿了很多大姨锁在抽屉里面的蜡纸,姐姐设法分给小伙伴们,安排每人用圆珠笔刻画,再用墨水和油滚推推,这样复印下来,我们每人便都会有周记和作文了。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这样的办法不仅让我们更加卖命地赶抄作业,而且还让我们暴露得特别彻底,因为快要融化的蜡纸缝隙里不时漏印的油污会莫名其妙地跑进指缝里并且也很难洗掉。
又一个雷雨交加的午后,我们在前厅午读的书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而院子里那株高高的香椿却被闪电击中,它的根部也被强风扭起,枝干颓疲地倒在门廊上的柱子上,院子里也满是零乱的断枝。大姨也很是吃惊,我们需合力将这棵大树移走,在费劲儿挪走它的时候,姐姐也戏谑着说老天来替我惩罚它了,我却觉得十分惋惜,又想着要是能再爬一爬它就好了。
而那株香椿的倒下也像是恶梦般的开始。也就在那个暑假的末尾,我们失去了和蔼可亲的姨父,也失去了邻里那些可爱的小伙伴们。过往欢声笑语的院子也因为没有了那棵高高大大的香椿树而显得极为落寞,就连屋子里各种物品的影子都显得异常静寂。我们也不得不搬家了。
尔后的很多年,我们也搬进过很多院子,却再也没有种过香椿。那株高大的香椿树也好像永远定格在了那个暑假的记忆里,虽然有过些小伤痛,却也那么真实而又十分美好地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