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叮咚……”叶梅摁响602室的门铃，这是马东大妹子的家。

“哎。”婆婆在里面答应着。

梅子对准猫眼向里瞅，看不清楚，又将脸贴着门侧耳听，里面窸窸窣窣，接着是收拾碗盘的声响。

“老太太还要倒腾一下，怕吃好东西被我们瞧见不是？”梅子笑着对马东低语。

“不急，咱俩等会儿。”马东提醒梅子在门外耐心等着开门。

马婆婆今年88岁，有严重的高血压病，腿脚不利索，但吃喝拉撒仍能自理。

马婆婆四个孩子都在本城，一个儿子三个女儿。儿子在政府上班，儿媳在学校教书。三个女儿条件不大好，下岗后都闲在家里。

老太太原本有三间平房，三年前房子动迁，得到了80多万的补偿款。之前老爷子挺结实，两人单独过得挺好，可房子拆了以后，“老两口怎么过”成了首要问题。

最初老太太想到儿子家，她觉得儿子养老天经地义。可是儿子两口子上班，退休还得几年，没法照顾老人。到养老院吧？老太太百分百不乐意，“我可不去，儿女一大帮，我去养老院，这不让人笑话死呀。”

长子马东招集妹妹、妹夫，一起商讨老人今后的归处。老人有动迁款，每月还有6千多养老金，经济上没问题。经过家庭会议研究，又征得老人的意见，最终达成一致。

老人搬到大妹家闲置的楼房，每月付房租1000元。三个女儿轮流来照顾老人，每人4个月，每月从补偿款里拿出5000块钱，权当雇了保姆。马东和梅子保证每个周末和节假日都过来看看。

前几天禁渔期解除，听说市场新鲜海货不少，周六一大早，马东两口子就到了市场。看到活蹦乱跳的大螃蟹，梅子立马给婆婆买了几只，想趁着有活气赶紧过来煮一煮，让婆婆趁热尝尝鲜。

过了好一阵子，仍没人开门，俩人也听不见屋里再有动静。

“怎么回事，再敲一次？”梅子有点紧张。

“别敲，万一这老太太一着急，摔了可就不得了啦。”马东不让。

梅子点头赞同：老人就怕摔跤，老两口搬到这里住不到两月，老爷子跌了一跤，从此卧床不起，今年春节刚过，他撇下老太太“走了”。

“给大妹打电话，人都哪去了？”马东明显对轮值照顾老人的大妹有些不满，口气里满含责怪。

梅子打通了电话，大妹就在旁边那个楼住着，她火速赶来。

“俺家孙子真闹人，今天怎么都不去幼儿园，在家哭闹呢。”大妹边说边开锁，梅子进屋赶紧去寻婆婆。

“妈，你听见敲门了吗？怎么不开门？”梅子上前拉住婆婆的手，看见人好好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我下地看到桌上有饭，吃了几口就上床坐下了。”婆婆看见儿子、媳妇来真高兴。

马婆婆坐在床上，精神头明显没有上次好，她打听马东的小孙子牛牛，“牛牛过生日了？”

“过了，都十七个月了。”梅子耐心地回答这个已经被问了许多次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婆婆又问：“牛牛什么时候过生日呀？过了吗？”婆婆颠三倒四，明显有老年痴呆的迹象。

梅子突然发现婆婆身边多了两样东西：一个摄像头，另一个是巴掌大小的“小度”。“小度”正在叽里哇啦地放着节目，吵闹得很。

“这老太太，也赶时髦看‘小度’呢，在看什么节目？”梅子问。

“不知道，你大妹给我打开的，它就自动播了。也没看什么，有个声做个伴就行。”婆婆怕孤单。

梅子是不久前才认识“小度”。远在外地的儿媳琳琳觉得它非常智能，是个新鲜玩意，就给梅子买了一台。

大妹在一旁插嘴道：“怕她闷，给她买个“小度”陪着。”

梅子看着旁边的摄像头。大妹连忙解释：“ 我连着手机，妈在家干什么我都能看见。我得给媳妇做饭，哄孙子，也没有功夫在这呆着，但我保证一天三顿妈饿不着。”

“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可是个个都忙自己家那摊子。”马婆婆唠叨，“都说能伺候小的，不伺候老的，我这一天不如一天啦。”

梅子看着婆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心酸：“人这样苟且地活着不就是在混吃等死吗？这种生活有什么质量？”

“一个小度，一个摄像头，一碗饭就给老人打发了呗。那可是你亲妈呀？”梅子心里埋怨大妹，但又不能说出口。

梅子离开婆家 ，坐在车上，她想起了自己的妈妈，不免潸然泪下。

梅子妈和马婆婆原来是一个厂的工友，两家处得特别好，后来就结了亲家。梅子结婚后，整天忙着孩子，加上连年教毕业班，忙得焦头烂额。

尽管和妈家相隔并不远，一个城南，一个城北而已，但是梅子两个月不回家一趟是常态，他觉得父母身体挺好，隔三差五微信视频一下就行。

“梅子，周末回家吃点饭，你妈想你了。”有一次爸爸打来电话。梅子周末回家，妈妈做了一桌子的菜。梅子妈还刻意地打开抖音，一遍一遍地放《常回家看看》。“你老太太还挺婉约啊”，梅子戏谑老母。

可是刚过几天，夜里11点梅子听见手机铃响，一看是爸爸的电话。电话里传来爸爸急三火四的声音，“你妈病了，赶快回来！”

梅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和马东急奔回家，120把妈妈送往医院。但是妈妈脑梗，她再也没有醒过来，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就“走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种滋味太折磨人了。”多年过去，每每想起妈妈，梅子心中都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我陪妈妈太少了”。

“马东，我有个想法，以后每天下班以后，我俩就直接去老太太那儿，大妹没工夫，咱俩就多陪陪她，和她说说话。”梅子做出了一个令马东非常意外的决定。

“那可辛苦你了，媳妇儿”，马东为了他亲妈，倒是非常乐意。

“一辈留一辈，我俩坚持坚持，多陪陪她，等将来她真有那么一天，我们也不会后悔。”梅子是个孝顺、豁达的儿媳妇。

梅子认为：“人老了，最难熬”。“小度”能给房间带来聒噪 ，甚至也能人机聊天，但却不能给老人一个面对面真实的交流机会，因为它既不认“三叔二大爷”，也不识“七姑八大姨”。

洗衣机可以洗衣，电饭锅可以做饭，地宝机器人可以收拾卫生，但是这些冰冷的机器代替不了膝下承欢的温馨。

老人需要的不仅是吃饱喝足，更需要真情的陪伴，高科技永远也代替不了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