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像拘束在笼中的鸟,风刚给撕开个口子便忽地一下迅猛飞出,扑棱着翅膀到处肆虐。在家中翻找厚实的衣服,发现一件老款羽绒服,标签都没剪掉。拿着衣服不知怎办,想起前些天结识的一位清洁工大爷,遂揪下标签,装进纸袋,打包好自己出门而去。
冷挡住不住为生活奔波的人。马路上车来人往,尾气、哈气结成或大或小的白雾,稀释着冬天。清洁工大爷不在他负责的路段,四下问人,得了路边店家的指点,找到了大爷。
大爷和几位工友猫在一个棚子底下,三面有帆布遮挡,一面敞开向南。几个人聊的热火朝天,大爷回头看到我,冲我点点头。
我拿出纸包,道明来意,大爷乐呵呵地接过。身旁一个面容略显萎缩的工友阴阳怪气的说:“呦呵,扫大街扫出个儿子来?”
我火气顿起:“你他……”
话没说出,大爷拦住我,冷冷道:“人长嘴要说人话,不会说别说。”
那人见状,拿起扫帚簸箕,假意去干活,逃避接下来的尴尬。
大爷拉了一把怒目而视的我:“别往心里去,他人就那样,到哪也不受待见。和他发火犯不着,你骂他,旁人看了以为你欺负他,你要打他,他能躺在地上高兴的跌你一皮。”
我转过头,笑了笑,表示没事。
大爷拿出羽绒服再三询问,确定不是新买的,高兴的试了试,其余几位工友说不错,看着暖和。大爷脱下衣服,小心叠起,放还袋中。我先前担心大爷不肯收准备的说辞,一句没用上。
大爷整了整手边的工具,和工友们说了几句,似乎要解释自己痛快收下的因由:“人家诚心送,咱就坦着收下。小伙子心好,要不人家图你啥?推来让去的,不利索。”工友们纷纷表示赞同。
说完大爷叹口气,又言:“唉,这辈子就这直来直去的毛病,不懂眼色不恭维,啥也没干成。”我赶忙说:“大爷这话就不对了,人各有各的活法,哪有对错,”
大爷闻言高兴了,拉着我圪蹴下,掏了一根烟递给我:“抽抽赖烟,别嫌弃。”我接过,拿出自己的,给大爷回了一根,给几位工友发了一圈,点着。发完烟我发现,工友们一溜老爷们,问他们怎么不见平时那几个老大姐。
大爷告诉我,今天天冷,让那个他们先回去了。他们再扫一轮,也可以走。
“男人啊,干活时候多会儿都得让着点女人。老天爷为啥分男女?就是各负其责。大冷天的,来扫街的都是家里不好的,冻着她们,回去着了风,病了麻烦。”大爷猛抽一口烟,有意思的烟圈和话一起飘出。
一位工友调侃大爷:“那你咋不让着老李?”大爷满脸嫌弃:“她有啥可让?占不着便宜就算吃亏的主。人家开店的不给他废纸箱子,就给人往门口堆半天树叶子,心坏了。”
大爷站起来抖抖身上烟灰,好像在对工友说,又好像在对我说:“人啊,不管干什么工作,你就干好它。既想挣钱,又想耍滑,别人一天看不出来,天天看还看不出来?你以为你占了便宜,那都是小便宜。咱们从来不去拿人家的废品,可你把路面扫干净了,是不是人家主动给了你?人都有一颗心,甭管世道成啥样,人们成啥样,心里头还都是喜欢老实肯干的。你们信不信,过几年,这人心还能搬回来。”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顺着大爷的话,都说别看现在各扫门前雪,可良善并没有像人们说的那样消失不见。他们每天在马路上行走,见多了人生百态,有让人闹心的,有令人感动的。
大爷插话说,这世上多会儿都有好有坏,没听老古人讲,否极泰来么?不好的触了底,好的就慢慢来了。大家都嫌弃人心不古,等积攒到一定份上,就能转变。尤其是现在的孩子,不说别的,就拿扔垃圾来说,有几个不扔垃圾箱的?
太阳逐渐从惺忪中醒来,抖擞精神,热乎乎的把温暖洒向人间。我和大爷以及工友们说说笑笑,聊得不亦乐乎。到了干活的点,大爷和工友要去清扫。我正要告别,大爷拉住我让我等下,转身去店里买了一盒烟塞到我兜里,未待我发话,大爷说:“别推,你惦记着我,我也不能不知好歹。谢谢你啊小伙子,有空来和我们聊聊,过完年我回老家,明年不来了。”
大爷说完,挥挥手追工友去了。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笑闹的身影,仿佛看到了一群走在阳光下的少年,反倒是我这个比他们岁数小的人,总感叹人生苦短,青春不再。也许,他们日日行走在马路上,感受着阴晴圆缺,见过的光,比我多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