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就知道杨森终究要去总部,但当这一天真得来临时,叶优优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从那以后,她和杨森联系得越来越少,可能是因为工作太劳碌,时间不对称,也可能是距离太远,太过疲乏。但是,回个微信也总还是可以的吧。起初,优优会像原来一样,下班后找杨森聊天,开始,他都会很认真地回复,甚至字句都像是斟酌好的。可慢慢地,字数越来越少,文字越来越言简意赅。到了最后,只剩下 “我还有事,之后再说吧。” 然后再也没有然后了。
都说人死前,记忆会像走马灯一样一桢桢地在眼前放映。其实,告别一段时光,一个人,也会这样。
她路过清吧时,会想起他们常常相对而坐,一杯杯地喝着酒,优优讲着过去和现在,他只会醉醺醺地讲着眼前的琐碎;她逛到雅莱美时,想起有一次,她要买一盒面霜,结账时发现没有带钱,他拿起手机就付了,他说:生日快乐。她没有和他说过;看到宜家的手提袋,她会想起和他见完客户后一同逛宜家的场景,他看见一家三口坐在样板房里歇息,他说:他们好幸福啊;去海边散步时,她记得他冒然的一句:“ 将来我有了孩子,我一定会陪着他在海边露营,一起看星星。除了优优,可能没有人会相信这句话出自杨森之口。”
一天,谢汐含去找财会部商讨关于研发经费的问题,正和主任讨论着。“ 叶优优小姐,您的花到了!” “ 哦 ,好的,谢谢!” 优优拿过花插进了一旁的淡蓝色花瓶里,继续低下头。
“ 呦,叶优优,最近开始走文青风了?” 汐含望向优优打趣着。
“ 什么呀,” 主任狠狠地拍了下汐含的背,“ 天天欺负我们优优,人家有人珍惜着呢。这是一个客户送的,都送了一个月了,可我们的优优啊,丝毫不为所动。”
“ 真 ……真得吗,优优你竟然没有被感动?” 汐含有些吞吐地说。
“ 准备感动了,开始呢,觉得没感觉,现在想想,有颜有钱、有房有车。嗯,还不错,你这么说,我突然觉得,好像真得可以考虑一下。” 优优一边盯着电脑一边说。
“ 那……你可小心,可不要被骗了,现在好多男的可不是抱着结婚的心态去谈恋爱的。” 汐含欲言又止。
“ 他说,只要我同意,下个月就可以结婚,他是我学长,追我很多年了。”
汐含没再说什么。
“ 你到底是来讨论经费,还是来聊天的啊。” 主任冲着汐含翻着白眼。
“ 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晚上,优优拿着垃圾袋出门倒垃圾,刚打开门,正好碰见拿着酒瓶上楼的汐含,东倒西歪的,脸上洋溢着少有的笑容,脸红扑扑的。
“ 汐含?你去哪儿喝酒了?怎么喝成这个鬼样子了?” 优优上前用手扶着他。
“ 你是谁?” 汐含用手指着优优,脸无限地挨近她,似乎想要看个清楚,“哦,叶…优…优啊,那个,话很多,又爱哭的女孩子啊。”
“ 你喝醉了酒还不忘损我。” 优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突然用手揽过她的头,紧紧地抱住了她,她怎么挣也挣不出来:“ 可我只喜欢她。” 他哭了,像个孩子。
中学时代,优优喜欢一个男孩子,她在脑海中模拟了千万次他和她告白的情景。但眼前真得遇见了,却束手无措。
“ 别闹!” 优优试图逃脱出来。
他抱得更紧了:“ 我没闹。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我没答应你,是因为,是因为我看见了你桌子上的药。我愿意照顾你一辈子,但是我害怕失去你。我妈在我五岁时就没了,我爸蹲了一辈子的监狱。我唯一的姐姐也在去年死于车祸了。我以为不拥有就不会失去,不失去就不会有痛苦就,可……可我真得没办法不喜欢你,不爱你。优优,让我照顾你好不好?嗯?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在一起吧!好吗?” 汐含捧着优优的脸,看着她,他少年外壳里的镇定和成熟分崩离析,眼泪和酒精让他的五官混沌在一起。
优优有系统性红斑狼疮,不过并不在发病阶段,医生说如果可以一直这样稳定下去,就不会影响健康。但一旦发病,就可能会累及各种器官。所以现在,她每天都在服药。
优优愣了一下:“ 我不怪你,这很正常,我也害怕失去,我可以理解。但,爱这个东西,有时候错过了就错过了,没法再回来了。” 优优忍着泪水扯开了汐含的胳膊。
“ 你不喜欢我了吗?那你喜欢谁?那个客户吗?那个学长吗?” 汐含双手扶着优优的肩,眼神仿佛要把优优看穿了去。
“ 我喜欢……杨森,对,杨森。我最近才意识到,我喜欢他。” 她低下了头。
“ 是因为他是总裁吗?”
“ 总……总裁?他怎么会是总裁,你喝醉了净说胡话。”
“ 你还不知道吗?看来,他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啊,他是谁,他是杨董事长的儿子,他哥哥重病后,他就来了我们公司,就是为了时机成熟,正式坐上总裁的位置啊。”
“ 他最近根本没联络过你吧,你看他根本不爱你,他…… ”
“ 够了!你别说了!” 优优转身进了门,嘭地把门关上了。她的身子倚着门滑了下去,抱着腿蜷在地上大哭起来。
为了证实汐含说的话,第二天,优优请假去了总部。总裁董事们的办公室在21楼,出了电梯,便可以看见一间间办公室的大门像奢侈品店的高大橱窗一样,玻璃隔断从天花板垂直而下,整齐地落在地面。办公室对面都是活动室,所以并不怕玻璃的通透影响到了私人空间。
她走到了挂着总裁字样的办公室旁,诺大的办公室让人觉得清冷孤独,没有沙发,没有茶几,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干净得荒芜。一个男人坐在这大房子中间,昂贵平顺的西装布料在他好看的面颊旁失去了姿色。手腕上那只闪亮的表随着他的书写,在他好看的手腕上微微颤动。
他心电感应般地抬起了头:“ 优优!” 他瞪大了眼睛,随即放下笔,飞速地跑了出去,大长腿跨栏似的奔跑与21楼庄严肃穆的风格格形成巨大的反差。他冲进电梯,一把抓住了优优的胳膊。还没来得及按楼层。
“ 优优,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了,你对我的爱搭不理已经足够解释了。” 优优咬着嘴唇,倔强地把头扭在了一边。
“ 一层到了。”
“ 你不必追上来,除非你希望我们的八卦出现在财经头条上。”
杨森松开了手。优优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 我马上要出国了!” 杨森在后面喊着。
那天以后,他们真得再也没有见过面了。旋即两年又两年,彼时,优优已经成为了公司的财务总监。每天朝八晚十,渐渐地,她的身体开始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痛症。
一次,她去浮市出差,正在路上走着,突然眼前发黑晕了过去,汐含抱着他奔去了附近的医院,连120都顾不得喊。汐含告诉了医生优优的过往病史,综合判断是狼疮并发症,心律不齐,心速过快,最重要的是肾开始出现了衰竭的症状,医生嘱咐汐含,通知下她的父母,要做好心理准备,万一出现急性衰竭,必须马上换肾。
命运眷顾了优优一回,她在确诊了这个病以后,为了以防万一,爸妈带着她去医院配了型,爸爸和她是吻合的。于是,爸爸坐高铁赶了过来。
可是,浮市的医疗条件,并不足以完成这项手术,它并不仅仅是换肾,还要兼顾手术中可能出现的其他并发症。但转院又要耗费大量的时间。
正当大家焦灼着,“ 我来 !” 在优优模糊的视线中,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的手指细长,正系着白大褂近衣领处三颗小小的扣子。他抬起头,慢慢走近。
是他?杨森?不可能啊,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做手术呢?我死了吗?我已经到另一个世界了吗?还是,我在做梦?
“ 你是谁?” 主治医生忙问。
” 我是国医大医院的医生,我在国医大读了本硕博,之后我去GR Hospital当了四年医生,刚回国内准备和国医大医院讨论一下我之前在国外的研究。两边院长都应允了,院长的电话还没挂,您接一下。”
后来的事,优优就完全没有印象了,她只记得打了一针,然后就彻底陷入了虚无之中。
醒来时她的身上插满了管子,她想动,但是大腿完全没了知觉。旁边的护士看她睁开了眼睛,马上拿起了手机,“ 喂?杨医生,叶小姐醒来了。” 挂了电话,护士笑着对优优说:“ 叶小姐,手术非常成功,放心吧,你爸爸也很好。他在隔壁房。这次啊,多亏了你男朋友,你男朋友真得好帅啊。”
优优正摸不着头脑时,一双大长腿迈了进来,他示意了一下护士,护士便马上出了病房。他走近再走近。
“ 杨森?怎么又是你,我刚才看见你了,我是死了吗,所以临死前让我看你最后一眼?”
“ 傻瓜,” 听到死这个字,杨森的眼睛红了。他坐在床边握住优优的手,“ 就是我啊,我是杨森啊。你没死,叶优优这个大可爱还在这个世界上呢。”
一颗眼泪从优优眼睛里流了出来,如同她现在的呼吸一样缓慢:“ 那你怎么会是医生呢。”
“其实我本来就是医科生,国医大本硕博,最近我在国医大做些研究,本打算下个月再回来,听到你……我马上飞了过来。” 杨森深情地望着她。
“ 那你这四年……… ”
杨森捏了捏优优的手,打断了她:“ 优优,我知道你还有很多问题,等你度过了观察期,我们再说好不好?你现在要好好休息,少说话,好好睡觉。不仅为了你自己,你父母,还……还为了我。好吗?”
“ 嗯!!” 优优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轻轻地点着头,泪水流到了嘴巴里,咸咸的。
上帝保佑,优优只有轻微的排异症状。这段时间,杨森一直陪着优优,优优的爸爸有护理在照顾,偶尔杨森也会过去帮忙。
一天杨森背对着优优,在门旁的高桌上配药。
“ 杨森?”
“ 嗯?”他温柔地回过头看着她。
“ 今天你就给我讲讲这些年的故事好吗?” 优优的声音弱弱的,因为她稍一大声,伤口就会挣得生疼。
“ 你真得要今天听吗,好长呢!” 杨森温柔地笑着,他什么时候会笑了呀,原来都只有一边嘴角的微扬。优优想着。
“ 嗯!” 优优坚定地点了点着头。
他来到她的床边坐下,用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脸。
“ 从哪里说起呢?我其实是我爸的私生子。后来他原配发现了,我爸就果断抛弃了我妈,和还在哺乳期的我。我只知道他有个很大的公司,此外我对他一无所知。后来我妈得了肺癌,我只想学医医好我妈的病。不过我爸还算有良心,他一直帮我妈掏着医疗费。”
他顿了顿,因为时间线到了他和她认识的时候。
“ 在我入职的前一年,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哥哥出了车祸,陷入了昏迷之中。那场车祸也夺走了一个人的生命,就是,就是汐含的姐姐。”
“ 原来?” 优优感到不可思议。
他接着说:“ 于是,公司没了继承人,之前我爸是董事长,我哥就是总裁。于是他找到了我,让我接手公司,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我。起初我是不答应的,但后来他说,如果我不答应,他就停掉我妈的医药费,我只好顺从,所以我就进了公司。”
“ 然后呢?为什么你当了总裁后就失联了……还去了美国。”
” 后来,我哥醒了,我妈……也去世了。我把公司还给了他。然后,其实我也知道你的病,汐含告诉我的,他知道我喜欢你,他说如果我要和你在一起,就一定要照顾你。然后,我就决定重新从医,决定去GR Hospital——结缔组织病最权威的医院 去当医生,我爸为了弥补我,资助了我一部分费用。我考了美国的医师执照。到了那里,进了他们最新项目的实验室。我很早就这么想的,我怕和你说了,你不让我去,我也不想浪费你的青春,汐含很好,我想他会珍惜你的,所以我就……谁知道你还是这么笨。”
叶优优又像孩子一样哇地哭了起来,她锤着杨森:“你才笨呢,什么都不和我说,就一个人去异国他乡呆了四年。还让汐含照顾我,就四年而已,你觉得我等不起吗。汐含很好,他会珍惜我。那你呢?你会珍惜我吗?你喜欢我吗?”
“ 我爱你。我想要照顾你一辈子。”
优优停止了哭闹:“我也是,我爱你,杨森。”
杨森轻轻吻了上去。
结婚前,他们又去了一次宜家。今年,宜家推出了“ 回忆款 ”,以满足顾客对一些经典款式回归的期待。他们看的那间样板房就在其中。经过时,杨森突然抱住了她,用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 优优,我好幸福。谢谢你。你知道吗?我们第一次来这里时,我就在想,如果这是我和你的房子就好了。”
虽然没有孩子在旁边应景,但也快了。他已经在妈妈的肚子里了。
“ 我们一起去北海道吧?”
“ 嗯?”
“ 你问我要不要去日本的。我当时说没钱,现在你的钱就是我的钱。”
“ 哈哈哈哈,好,我也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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