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刘,三个字,十八岁。三天前刚高考完。这两天我一觉都没睡 睡不着。数学答题卡答错了题号,我把错题划掉,又涂黑。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作弊。反正没有意义。我不想上大学。没有必要,我不向往远方,但我喜欢在高中饭空,静静地看着夕阳沉没。
我有想要做的事情。和我楼下的老张一样。老张三十七岁,五年前结的婚,孩子却已经六岁。我没见过他妻子。他也没提起过。他话不过,总喜欢叼着根红将军。给我的破自行车打打气,补补胎。他的孩子总是喜欢乱跑,折磨小动物。圆脑袋,总是喜欢穿着开裆裤。他已经六岁。没上学,我没问过老张原因。也问不出来什么。我觉得修车是个技术活,老张不光会修自行车,补胎和紧闸。他还会换电瓶。每一次我看见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都幻想着自己也能做。不为什么,每个人都想当大款,想当大官。可也难免自行车会坏。大家都有钱有权的,谁做这些呢。我想做。未来的某一天,你看这街上非机动车道飞逝而过的自行车或者电动车,保不齐有我修的。没准以后我还能再修修摩托车。我小的时候我爹有一辆。记不清楚是本田还是什么了。总之是日本车。后来我爹喝醉了回家的路上一头栽到了路旁的沟里。我爹没事,那车子倒是再也没能发动起来过。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来了一个收废品把摩托车收走了。不知道卖了多少钱,但看得出我爹挺痛心的。我爹没再买过摩托车。
后来我初中的时候,也整了一辆摩托车,小摩托,通体漆黑,名副其实的黑车。仪表盘都被黑漆遮住了。那是我从一个同学那里抢的。那时候我不高,但是胖。还被我妈逼得练了很久的散打,不保证多能打,反正一般比我轻三十斤的对手会在极短的时间里被我打的哭爹喊娘。那时候摄像头技术并不完善。也不会如同现在般潜伏在每一个大街小巷。所以每个小巷和死胡同。都成为我校园霸凌的乐园。人总会有段时间特别残忍,暴力仿佛被栽种在每一个男孩子的骨子里。这可能是是最原始的基因,让人类由被野兽猎杀,转变为屠杀同类的关键因素。人们乐得看他人受苦,将自我的喜悦建立在弱者被蹂躏之上。我觉得我那时候特别混蛋,像是个暴君一般。我每天无所事事,热衷于好勇斗狠。喜欢血,我喜欢闻铁腥味。那种腥甜的气息伴随着我的青春,无论是谁的血都令我兴奋不已。人们可能天生就是猎杀者。其中大部分都是别人的血,也有一部分是我自己的血液。我记得又一次被别人打破鼻子,打断了我的鼻梁。酸酸麻麻,血液从鼻孔出滚出,涌入我的嘴里。那一刻我飘飘欲仙。好像通了电般爽快,以至于吓住了殴打我的那些孩子。他们吓坏了,像是见到了鬼一般。他们四散而去,独留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和吸收了鼻血的泥土相对无言。
你可能会觉得我是个疯子,你会杜撰着我究竟有如何扭曲的世界观,或者偷偷摸摸的干过什么坏事。但其实并没有,我除了打架,和骑着摩托车狂奔以外,并未有任何出格的事情。我甚至连课都没有逃过,也从未迟过到(这大概是因为摩托车车速快,我每一次都是踩着早读的铃声走进教室。)老师乐于在课上提问我,让我回答各种各样的弱智问题,我也总能回答上来。老师说我是个乖孩子,聪明孩子。就是有点懒。我不觉得这很中肯,在某种行为上,其实我并不懒惰,比如打架。作为一个行动略显的有些艰难的胖子。我永远跑在前头。无论是追人还是逃跑,我总一马当先。我原来一个哥们说的挺好,他说我屁股上像装了个马达。跑起来一扭一扭的,仿佛在疯狂运转。他评价的可能很客观,但我打了他一顿并和他绝了交。我讨厌别人说我胖。这其实牵扯到了少年时期过度的自尊心。我并不喜欢玩笑话,关于自我缺陷的玩笑,这总让我脸红,并且热的发烫。我很在意这一点,所以尽管我知道是善意的玩笑,我依旧愤怒无比。在擅长伤害与嘲讽的年纪里。仿佛任何的不完美都是他人的把柄。无论是身高体重肤色还是相貌甚至是你说话的声音或者一些不为人所公识的小想法,都能成为他人嘲笑你的理由和把柄。最令人难堪的事,那些被嘲笑者尽管收到了伤害,也知道被人嫌弃是件怎样痛苦的事情,却依旧变本加厉的去嘲讽其他有缺陷的人。也许只有在这种环境里。才能找到自己健全的一丝丝影子。
可悲剧往往只能衍生出悲剧。我记得隔壁吧有个孩子。不高,长得像山顶洞人。我记得是姓张。脸上有好多毛。不喜欢说话,总是一个人走。在他们班里存在感极低。很少抬起头来看人。我其实总对独来独往的人感兴趣,我不相信有人是乐于孤独的,不过是被逼无奈,才显得超凡入圣,其实是格格不入。他们班有个小混混叫李岳,家庭条件不错,不过是从农村来的。父母开了两座大型的养猪场。每天忙于生意,并没有时间管他。只给他按月寄过多的生活费。给他单独在学校旁买了座房子。他不爱学习。和我一样热衷于打架。不过没打过我,我把他揍得蜷缩在角落里求饶。虽然家境富裕但他依旧骨瘦如柴。对于正常人,体重往往是最大的优势。后来他就和我成为了好朋友。我不知道是不是好朋友,至少表面上来说,确实是亲密无间。有一天我去他们家里。四散的啤酒瓶和烟盒子。电视冒着雪花点。他靠在沙发上和我打扑克。打过几轮之后,由于我不想再输,他也怕我输多了他会挨揍。所幸开始聊天。我就提起了那个姓张的孩子。他表示对他并不了解,甚至连欺负他的欲望都没有,因为他如同空气般,看似虚无,其实是存在。“为什么存在感这么低。”我笑着问他,他摇摇头表示并不知道原因。随即想到了什么般拍了一下脑袋。进了里屋,套出来一个被报纸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他神圣的一层层的打开包裹,露出了里面的家伙。同体漆黑,长短适中。我拿起来把玩,很惊讶他能弄到如此高功率的电棒。“你从哪弄得,这东西可是好用”。“网上呀,卖家说能电倒一头牛。要不你拿去玩两天。”我摇摇头,对于我来说,任何器械都象征着野蛮,唯独拳头才是真正的文明。他很失落,把头缓缓的低下去了,默默地将电棒收了起来。重复着相反的打开动作。一层层的裹上,重新放回了屋子里。我突然感觉不妙,好像这电棒终究会惹出什么事端来。
第二天他就把电棒拿到了学校里。刚开始还有些紧张,仿佛是刚过门的新娘般害羞。不过是课间拿在手里把玩几下,摁电棒开关的时候发出滋滋的响声。后来就越发的不可收拾。他第一个实验对象是他的同桌,他同桌也是个胖子,不过还要比我胖好多。个子也很高。人很白,像是一个巨大的米其林轮胎人。脾气好,说话像女孩子,李岳总喜欢打他,可他也没在意过。每一次李岳手重了也只是默默地咧咧嘴而已。逆来顺受使得他成了李岳实验的小白鼠,李岳下课时趁他不注意那电棒朝他腿上电了过去。他瘫倒在地上像是一滩泥。控制不住的眼泪和控制着的微笑在他的脸上交织。李岳观察了自己同桌一天,发现除了被电的那一下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副作用。便开始在班里恶作剧,凡是能够被他逮着机会的人通通的被他的电棒捅过。他们只能无奈的瘫倒在地上。从来没有反抗。李岳总觉得少了个人。突然想起了那位姓张的空气。
于是在一天傍晚,他跟着张空气总到一条小路上,猝不及防拿电棒电了张空气。张空气和别的受害者一样,躺在了地上。用手捂着被电棒接触的大腿。眼神复杂的看着李岳。李岳盯着他作案的部位出神。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突然他就叫了起来,“怪物,你他妈的就是个怪物。”他发现张空气右手上有两个小拇指。他迅速的逃离了肇事现场。只留下张空气一个人。我敢说他是真的害怕了。那时候的人总是极为迷信。认为六指往往是恶鬼转世。李岳逃离现场之后,很快的便请好了假,没有任何犹豫的回到了农村老家。我问他走多久,他说不知道,得回家请请神,上上香。请完回来就行了。“你干嘛不直接和他道歉呢?”我很不解的问他,他摇摇头,眼神里满是恐惧,“如何和恶鬼认错呢。”
很奇怪的是,张空气从那时候也同时消失了。李岳不出一个星期便回到城里,继续他的学业。他和我说那把电棒不吉利了,便扔了卖了把甩棍。精钢制作。甩的时候,能听到空气撕裂的声音。那时候我的摩托车被朋友借走。骑去了省城。我便一直坐李岳的顺风车回家。
我记得那天傍晚,黄昏仿佛格外的黯淡,像是伤口结疤前的脓水,附着在天空上。让人反胃又害怕。那天李岳带我穿过街道,经过一条只能容一车通过的小巷。那时候天已经暗了,拐角处隐隐约约有人影在悄然等待着。我的心有些慌,虽然已经习惯了被人围追堵截,但这次却格外的不详。我鼻子里满是铁锈味,用手一抹却未见一滴鲜血。我试着提醒了李岳,李岳下车,我推着车子,他掏出甩棍,我们沉默着向人影走去。
可能人人都自私吧,我故意放慢了脚步,令李岳走在了我的前方。李岳经过拐角,人影突然越出,手里钻了一把又细又长的物件照着李岳扎去。李岳被他捅了好几下,瘫在地上,像极了被他曾电过的人们。我愣在原地,车子被我无意识的放倒。我看清了那个凶手,那是张空气,他对着我发出苍白微笑他的右手仅仅的握在腿边,最外层的指头上还包着纱布,我被吓坏了,冷汗流了一身,我缓过神来,转身就跑,全然忘了地上的李岳和站在他身旁的张空气。
我没再见过他们两个,当然,结局没有很惨烈,谁也没死,谁也没进少管所。但他俩就此消失在我的世界里。这件事在坊间流传,一直流传到我弟弟上初中,我弟弟曾一板一眼的告诉我这个故事。我装作第一次听的这些。嘴角的惊讶里隐含着嘲讽。人们总爱把悲剧挂在嘴上,作为自己的谈资,却从未深究过故事发生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