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我就觉得,自己的父亲特别高大。将近一米八的个头,在村里算得上是魁梧汉子。我们家六口人,只有父亲一个强壮的劳力。可就是这样的日子,他也没有让我们姊妹饿过肚子。他总有办法在青黄不接时,给我们淘换来吃食。虽不精致,但足以裹腹。家里的大事小情,他都能解决。这样的父亲,印象中似乎连消沉都不常见,更不要说是泪水。然而,就在今天,在我陪伴他二十多天与他分别时,却让我看到他泛红的眼眶,混浊的泪水。哪一刻,我的心揪疼不已……
今年开春,父亲的身体就每况愈下。三月份,几乎无法自己行走。在两个医院住院治疗半个多月,总算是抑制住病情的发展。自己拄着拐杖,可以简单自理。七月二十日,他又头晕严重,再次住院治疗半个多月。出院后,我陪着在家又呆了十来天。无论是在医院还是家里,我对他几乎都是寸步不离。
我做的饭,不论口味如何,他吃的津津有味。我让他吃药,也从来不推三阻四,痛痛快快就吃了。喝水,吃水果,只要是我给他拿的,从不拒绝。母亲也说,父亲很听我的话。几十天的朝夕相伴,他对我的依赖越来越强烈。
可是,儿子马上就要开学。有几个朋友的孩子考上大学,我还没有去祝福……所以,我必须返回县城。于是,我又得和他说再见了。
吃饭时,父亲就说,也不知道他外孙下次回来还见不见得到他。又叮嘱我,孩子高三了,不要把孩子逼得太紧,有空就带孩子回来看看。说实话,听他说这些话时,心里就已开始翻腾。甚至有些不敢再听下去,强笑着对他说,让他心里放宽松,等着孙子上大学娶媳妇。他,只是笑笑,不以为意。
最后一班车是四点五十,叮嘱他一串串自己的不放心,四点三十从家里出发。往常,每次离家,父亲都会送我上车。然而这次,他已无法送我那么远了。从家到等车之处,需走七八分钟,这样的距离对拄着拐杖的他,已是可望不可及。可他还是坚持送我,不忍心拒绝。只好让他送到大门口,就在我再一次与他话别时,我看到他呆滞的双眼开始泛红,阳光下有晶莹的亮色在晃动。嗫喏一句:“爸……”他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口成句的话语。当我走出两步再次回头时,分明看到那滴亮色变成珍珠,在他福桔皮般的脸庞汇聚成溪……
父女几十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泪,心慌意乱的我不敢再直视那双曾一次次目送我离别的眼。那里承载的惶恐,忐忑,希冀无一不拷问着我脆弱的心。我在父亲的泪眼中,再次仓皇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