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心侧过身,对男人耳语了几句。
男人点点头,走过去跟布庄老板说:“还要劳请老板和诸位稍后,我和姑娘到院子中谈些事情,一会便来。您不用担心,今日,您的女儿必定大仇得报。”
布庄老板听到这最后一句,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好似枯朽的干木重新注入了灵魂。
炼心和男人到了院子里,待到远离了房间,近旁无人时,二人站定。
男人着急问到:“这么说,你是有把握了?”
炼心笑了,说:“自然。还要麻烦先生赶紧着人去通知衙门呐。等人到了,差不多可以收网了。”
男人点点头,从袖口拿出一块通体发黑的玉石,炼心并没有听见他念了什么,事实上,他也根本没有开口,那玉石在他的掌心突然闪了一下金光。男人便收了起来。他看着炼心,说:“可以了,半个时辰内,四个捕快都会赶到。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炼心的笑容不曾消减,她点点头:“当然要告诉你,毕竟这是你的地盘。宣布凶手这件事,实在不适合由我来做。”
男人会意地笑笑,又忙问:“等一下,先让我来猜一下。”
炼心没想到,眼前这个相貌平淡无奇的男人,竟然还有这样孩童的一面,她笑着点了点头。
“应该是管家。他没有任何证人,而且,他还有门房钥匙,他还能自由出入妓院,他还特地强调他什么都不知道,我看,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炼心噗嗤一笑,摇着头说:“哎呀,若是先生这样破案,怕是要屈打成招哟。”
男人面上一僵,说:“我这哪里是屈打成招,我这是抛砖引玉。请姑娘解答吧。”
“你知道,一般这种密室杀人案,第一个要怀疑的,就是那撞开密室的人。当然,我知道,这个是管家。但是这个案子有个特殊的地方。首先发现密室的,却并不是撞开密室的人。管家之所以会全力撞门,不是他自己发现这是个密室,而是一个人告诉他的。
“这个人就是死者的丫鬟。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她的身上。虽然她的推门和求助看起来合情合理,但是就是如此合情合理,才让我格外警惕。更何况,作为死者的贴身丫鬟,要谋害死者,其实是非常容易的。而作为布庄的丫鬟,要出入妓院,也并非难事。据我所知,这两家妓院姑娘们穿的用的,所费布料,皆出自这家布庄。”
男人先是诧异,又是愤怒道:“竟是那个小丫头!看起来唯唯诺诺一副胆小的模样,没想到,竟然是这般蛇蝎心肠!”
“不过不是她。”炼心哈哈一笑,“她确实就是个唯唯诺诺的胆小姑娘,先生没有看错。”
“…… ”
“不过我确实是怀疑过她的。但是有一点我想不通,就是作案动机。那个丫鬟,她拥有作案的条件,但是她没有动机。非要说她是厌主,这好像也解释不通为什么要杀那几个妓女。在确定了凶手就藏身在布庄之后,我就把目标放在了寻找动机上。
“我询问了几人关于那一晚的所做所闻,听了几人的叙述,从他们各自的时间线上来看,可以说,没有一个人能给自己洗清嫌疑,又没有一个人是特别可疑。不过最后,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不寻常的事件,这也是我刚刚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我问大家,那一夜是一个安静到让人连下雪都没有发觉的夜晚吗,所有人都点头了。
“既然所有人都表示如此,那就说明,此事为真。那一夜真的非常安静。然而,这安静二字,却是如同雷击,让我寒毛倒起,我立马知道了,哪里不对劲。那一晚,绝对不应该如此安静。那是大雪来临的一夜,这样的夜晚,人们也许会躲在屋里安睡,但是有些东西,绝不会安睡。”
“啊?是什么?难道是…… 姑娘不是说,此事人为吗?”
“当然是人为。我说的不会安睡的东西,就是飞禽。飞禽在天气异变之前,都会互相鸣叫示警,这是动物的天性。可是所有人都说,那一夜,非常安静,安静到大家都睡得挺安稳。尤其是那负责花鸟的丫鬟,连她都说安静。这不更加奇怪吗。要说其他人可能没有注意过这飞禽的习性,可她是专门负责花鸟的丫鬟,她怎么可能也没发现飞禽的异常呢?
“回想到我第一次来到布庄,那天可是有很多飞禽尤其是乌鸦在盘旋,要说乌鸦报丧,倒也正常,但是这毕竟不是乡里,这么多乌鸦,其实是不正常的。
“于是我今日仔细观察了一下布庄内的鸟,果然不寻常。我看见有一只鸟,双目赤红,羽毛青黑,状如乌鸦,但是它羽翼之下却藏着一缕殷红,独此一只。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只鸟绝对不简单。
“再加上城中突然唱起的儿歌丢手绢,我其实,内心有怀疑,毕竟这是一首我那个时代的儿歌。所以我猜测,凶手恐怕也是从我那个时代来的,而她的这只怪鸟,怕是也跟她的这个特殊身份有什么相关,恐怕是某种独特的祭祀仪式,以人肉投食。这一点究竟是什么,恐怕还得那负责花鸟的丫鬟来解释了。如果先生及时控制住她,派人搜查,想必在她房内搜出蒙汗药和手绢,已是定局。”
男人的目光中闪烁着惊异与佩服,他一双眼睛变得格外闪亮,仿佛独立于他那平庸无常的样貌而存在。
一切都如炼心所推论。
炼心提出了要见一见凶手的要求。炼心有些问题想要问她,男人自是答应,并亲自陪同。
“我知道你来自哪里。我也来自那边,我们的时代,21世纪。”
被扣押的丫鬟面带土色,头发也乱了,听到炼心这开门白,立即抬起头,看着炼心,眼里带着期待,又带着狐疑。
“你,你是,你也是被,抓来的吗?你,知道怎么回去吗?啊?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啊,我只想回家,我受够了。”说着,那丫鬟狠狠地捶着自己的胸口,像是要砸碎积压在胸口的巨石。她的头发变得更乱了,流出的泪水划过灰蒙蒙的脸,印下两道反光的痕迹。
炼心听到这句,顿时兴奋了起来,她觉得似乎嗅到了不凡的踪迹。被抓来的,那岂不是,跟不凡一样?莫非,是同一伙人干的?
“你先告诉我,是谁,谁抓你来这里的?我们,一起去找那个人,让他告诉你回家的法子!”
丫鬟的言词变得更加混乱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极为惊惧的事情让她乱了神志。
“啊,不,不要,不要抓我!求求你,求求你!”
炼心只好顺着她:“没人抓你,放心,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去帮你找他。”
“你去找他?”丫鬟闪着眼睛,看了看炼心,旋即大笑起来,“没用的,你这个蠢女人!你这个蠢女人啊!他都是骗你的,他是骗你的!他利用完了你,就会把你无情地抛弃,他还会扯谎骗你,说什么背向而行,让你去割了背上的皮肉,让那疯鸟带你回家。哈哈哈哈哈哈,疯子,都是疯子!”
炼心已经不关心这起案子了,她只想找到拐走张不凡的幕后黑手。她走近了丫鬟,男人挡了一下,但是被炼心推开了,她执着地抓着丫鬟的肩膀,企图把她摇醒。
“那个人,他如何利用你的?”
“利用我?没错,他利用了我。我还以为他是爱我。哪知道,他爱的不是我!”说着,那丫鬟突然笑了,她靠近炼心,小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哦。那个人啊,他有龙阳之好。他就是骗我帮他拐男人。哈哈哈哈哈哈…… ”
说完,那丫鬟的眼神变得涣散,炼心明白,怕是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不管怎样,炼心觉得,还是有了一些线索的,看来,张不凡确实是被拐来的。既然那幕后黑手有过这一个助手,那他一定还有其他的助手,人多,就一定会露出马脚。
炼心想到了一尘常说的那句话:找到破绽,不过是时间问题。
男人撑着伞,与炼心并肩,消失在了皑皑白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