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相识

小井第一次和宏说话是一个很奇怪的场景。

宏穿着一件橘色的长棉衣，湿透了半截滴滴答答滴着水，他坐在河堤上，朝站在河中央的瓜皮帽男子晃晃手里的钱包，打开钱包取出一张一百块，随手递给身后的一个老头。瓜皮帽阴阳怪气大叫：“拿去拿去！都拿去！”

宏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对瓜皮帽：“这个小孩谁啊？”瓜皮帽面色顿时沉重起来大叫：“你个兔崽子！把照片放回去！”虎着脸一步一步挪过来怒气冲冲一把夺走宏手里的钱包。刚才拿了钱的老人自觉地把钱塞给瓜皮帽。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把瓜皮帽拉上岸的时候他的手腕处还在流血，面色铁青，浑身冰冷。周围群众纷纷拍手叫好。

小井顶着一口锅，跟着鼓掌，锅从头顶掉下来，砸在一个匆忙挤进人群的小女孩肩膀上。小女孩抱着一条毯子头也不回地冲到宏的身边把宏包裹起来。

救护车载着瓜皮帽离开的时候，人群逐渐四散，小井看了一下手表七点三十四。

老爸和叔叔喝酒不尽兴，给了小井钱和一口锅，叫她去三个路口外买羊肉汤。小井路过胜利桥的时候是七点钟，因为临街的商户在放新闻联播。当时瓜皮帽还没有割腕也没有跳河，站在岸边挥舞着剪刀和警察对峙。

小井围观了一会没有进展，看了一会新闻联播，再去围观的时候发现瓜皮帽已经在水里了，听说有个男人跳进水里试图拉扯他，瓜皮帽用剪刀把自己手腕割伤了。

小井去买烘山芋，围观的人太热情把烘山芋都买空了，小井等着新的一炉出锅，本来想着买一只，想想等那么久，就买了一大包，塞在羽绒服帽子里，再挤进人群的时候就看见了开头的一幕。

人群散去，小井撇了一眼事发的岸堤，一个拾荒老人背着麻袋提着遗弃在石头上的宏的湿淋淋的牛仔裤，小井飞奔过去对老人：“这裤子是我朋友的。”老人眼睛都不带眨扭头就走。小井一手提着锅一手捂着口袋里的22块钱，拿出十块钱递给老人：“跟你换！”老人停下来眯着眼睛看着她手上的锅。小井说：“锅不能给你，十块钱！”

小井提着锅拎着滴水的牛仔裤走到羊肉汤店，一眼看见坐在大堂端着大碗喝汤的宏。老板娘眼尖看到井手里的裤子和皮带，对宏：“好人有好报，你裤子回来了。”宏被呛地猛咳嗽。老板娘顺势接过裤子和锅，对井：“你是五哥的女儿吧，我一看锅就知道了！”

宏接过裤子，对小井：“谢啦！”刚才拿毛毯的女孩出来，对井：“谢谢你啊，刚才我老公冻坏了我就顾不上拿了。”

老公？井看着小女孩……记得老爸说羊肉汤店家的女儿和自己同岁，那就是……16岁……

小井等着羊汤，老板娘热情地切了一大块羊羔冻给她，把钱塞回小井的口袋。小井犹豫了一下，把烤红薯拿出来，放在桌上，宏走过来，拿了一个，阳光灿烂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小井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八点一刻。叔叔已经不胜酒力躺在沙发上打呼了，老爸卫生间里呕吐。家里的牧羊犬小二无力吐槽，颇为担忧地沉默地蹲在老爸身边看着他。

小井搀扶老爸坐下喝汤，自己端了一碗走到房间书桌边上，打开台灯和取暖器，脱下外套坐下，宏摇晃钱包的样子浮现在眼前，还有他一口皓齿。“老公？”

二、纠结

过年的时候，小井心里始终有个谜团无法纾解。

在她心里已经有了一百个版本。

主要版本有三个

之一：

羊肉汤公主和人网恋，也就是宏的双胞胎哥哥，宏的哥哥因病去世，羊肉汤公主相思成疾精神出了问题，作为品学兼优的好男人，宏挺身而出负担起照顾羊肉汤公主的职责。两人私定终生，等待法定结婚年龄的到来。

之二：

羊肉汤公主自小就精神有问题，宏是个孤儿，寄人篱下长大，遇到了羊肉汤老板娘，老板娘将他纳入麾下，承诺由他继承家产，他的职责就是照顾羊肉汤公主。

之三：

宏纯粹是个骗子，一早就欺骗了羊肉汤公主的灵与肉，因为木已成舟，双方家长就默许了这个事实，羊肉汤公主再过几个月就会生下他们的骨肉……

……

按照常理，一个16岁少女，堂而皇之地把“老公”带回家里，对于井这种传统家庭来说不可思议。要是井，早就被打得半身不遂大小便失禁了……

井与父亲的约定是，在井20岁之前，爸爸和井都不可以谈恋爱。

三、真相

年后，井再次在羊肉汤店遇到宏。

那是一个雨夜，店里人不多，井提着锅打着伞牵着家犬小二，远远就看见宏和羊肉汤公主勾肩搭背坐在店里写作业，同喝一杯奶茶。

从此刻开始井就特别痛恨这个奶茶牌子。

但是井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克制住一切情绪，她走过去在他们面前坐下。羊肉汤公主：“井，我听说你去年拿了奥数冠军，你帮我们看看这道题。”

井飞快地看了一眼他们的学校班级，拿起笔飞快地在白纸上一顿书写，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感觉到血液涌动的脉冲。

放下笔，转身就走。

羊肉汤公主啧啧拿起数学题，赞叹：“简直神速，你是我偶像！”

井端着锅走在雨里，心里不停在想着：他们是一个班级的……前面的推论是错误的。他们是同班同学，日久生情吧……可能现在社会风气开放，16岁也可以这样登堂入室，也许他们真的已经生活在一起了。

井开门进屋，老爸唠叨：“你今天胃口真好呀！二子呢？”

井这才想起来狗还在店里和羊肉店的哈巴狗在玩。

井有些高兴：“我回去找它。”

刚下楼，二子已经在上楼了。井：“谁叫你回来的，你现在跑回去再玩一会！”看着二子有些疑惑的表情，井说：“回去，和旺财再玩一会，回来我给你吃牛肉干。”

二子二话不说就往羊肉店的方向跑去。

雨渐渐停了，井站在路口的公交车站台下，远远看着店里玩耍的二子，整理书包的宏，从来不知道惆怅的井，心里纠结又激动，整个人像一片树叶一样在风里哗啦啦地摇摆。

宏和羊肉汤公主手拉着手走出店，往车站走来，无处可躲的井捂着脸躲在一棵树后面。

宏上了公交车，井压抑住跳上车的冲动，一个闪身走到羊肉店公主身边，阴沉地问：“你和你男朋友感情很好啊！”

羊肉汤公主很惊讶地看着井，然后拍手大笑：“哈哈，是啊……”上前一步凑在井的面前，自信端详井的表情：“你是不是喜欢他？”

井没有说话，盯着她的眼睛一眨不眨，人生所有复杂的情感喷涌而出。她想起前几天看的一句话：要成为一个好的作家，需要读书、模仿和失恋。所有所有的情感喷涌而出。

羊肉汤公主年少不知愁，指着井的鼻子大叫：“啊！被我说中了！你喜欢宏！”

井不说话，把衣领隆起包裹住裸露的脖颈，径自走向羊肉汤店。

羊肉汤公主在后面喊：“喂，你看不出他是女生吗？”

井像触电一样，站在大街中央，一动不动。

四、后来

十年后，小井坐在酒店花园的紫藤长廊下，和众人饮酒聊天。

羊肉汤公主叫敏，十年来和井成为了好朋友。那件事情之后，井推翻了所有的假设，敏是一个热情天真的少女，填补了井生命里的很多空隙。宏却消失了。她的身世有些复杂，从小由爷爷带大，消失很多年的韩国妈妈突然出现把她接回韩国了。她和敏偶尔联系，井刻意不想去知道宏的事情。敏每次都说宏很好，宏很好，宏越来越好了。

但是敏结婚的时候宏没有来。这次敏的孩子满月，宏还是没有来。

众人玩真心话大冒险，井被要求讲述生命中最难忘的一个异性。

井说：“然而并没有。”

敏的另外两个朋友大叫，“谁说的，你喜欢宏！就说说宏吧……”

井潦草地讲起认识宏的经过和仅有的几面。众人哄笑。

这时候下起雨来，打扮入时的众美女提着裙子尖叫跑开。

井慢悠悠站起来抬头看向珠帘一样的雨幕，摸了一下脸庞，全是水。她想起那天牵着小二走回家的路上，脑子一片空白，走到家楼下，一擦脸，全是泪水。

敏打着伞过来接井，老远就大呼小叫：“井，井，你看我在和谁视频？井！”

井接过伞，敏手机里赫然出现的是宏的画面，那个帅气的美少年，更加帅气，搂着一个可爱的小美女对井打招呼：“嗨！井，十年不见了！这是我的女朋友，中文名叫美丽。”

女朋友？井赫然看向敏。

敏笑着说：“宏现在已经是真正的男子汉啦！他现在在首尔的延世大学读经济学博士。”

宏帅气地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像很多年前对井的笑容那样灿烂：“是的，你认识我的时候我还是女生，我确定我现在已经是完整的男生了。”

井再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敏和宏寒暄，雨下的很大，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宏现在确实是最让井难忘的，异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