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节,谈谈少年时候的老师们

文/一刀

1

我大概在五六岁的时候开始入学,我的启蒙老师是家族里的一位堂叔。在此之前,实际上我的父亲已经叫我读书写字和做算术了,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我的启蒙老师是我的父亲。但是入学堂行拜师礼,一本正经地开始读书写字和做算术,却是在初秋的一个下午我父亲和我堂叔的一次谈话中开始的。

虽然我已经结束了自己的学生生涯,对那个场景却至今记忆深刻。我父亲坐在院子里用竹篾正在编织一把簸箕,我堂叔搬一根板凳坐在他旁边,递给他一支“古陶”牌的香烟,他们就在烟雾缭绕中开始了对于我未来一生的展望。

我堂叔戏称要将我“穿牛鼻子”,我一听了死活不干。因为“穿牛鼻子”相当于一种酷刑,也就是长到一年的小牛犊,要将其鼻中隔打通,穿上绳子,然后开始学习耕地。我亲眼目睹过这种酷刑,小牛犊的挣扎和眼里的绝望,仿佛就是我自己的挣扎和绝望。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堂叔要如此蛮横无理地将这样的酷刑强加于我,因此急得几乎哭了出来。堂叔走后,父亲把我叫到旁边,告诉我应该读书了。读书对于年方五岁的我而言,是一个异常神秘又模糊的概念。我问父亲不是“穿牛鼻子”吗,父亲笑了起来,告诉我进了学堂一定要好好读书,只有把书读好了才不用下地干活。

无论是父亲还是堂叔,他们在我五岁时候对我说起的话,我至今都能找到很好的隐喻。堂叔说的“穿牛鼻子”,喻示了我天真烂漫的童年已经不能够在早晨或傍晚的田野里自由自在漫无目的地疯跑;而父亲说的“好好读书”,则喻示了未来数十年的我为了逃离土地必须通过读书来获得一种区别于祖祖辈辈在土地上辛勤劳作的生活方式。

于是在一个初秋的早晨,我背着一个装了课本和铅笔的书包在一群年龄稍长于我的孩子中间踏着金色的阳光兴高采烈地走在了上学的路上。

2

堂叔将我安排在黑板前面教师中间的第一桌,离他只有半米的距离。他在我的作业本上用他的钢笔很慎重地写下了我的名字,我看着他写字时专注的样子,一直想拥有一支他那样的钢笔。写完了,堂叔对我一笑,亦彬,用铅笔照着样子把剩下的本子都写上你的名字。然后他自己转身给别的同学写名字去了。

整个学校只有一间教室,堂叔一个人身兼三个年级的教学,主要是学习语文和数学,也就是读书写字和做算术。三个年级的学生都在同一个教室,一年级在前面,二年级在中间,三年级在后面,四年级就转到另外一个村里上学了,需要走半个小时的山路。堂叔二十几岁,就像现在那些坚守乡村的年轻教师一样,他们的初衷,是为了让适龄的孩子不至于无学可上。

秋深之后,学校门前的一块空地里的梧桐树上的树叶大片大片地随风飘扬,直到只剩下干裂的梧桐果挂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在风中发出风铃一般的微响。教室里传来书声琅琅,偶尔有过路的父母从窗口探视自己的孩子,或者将钥匙从窗口递给窗子边的那个孩子。我一直在教室正中间的第一张桌子前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地重复着堂叔在黑板上写下的每一个字符。入冬,霜降,天气已经变得很冷,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上牙磕下牙,冷得直打颤。堂叔说,亦彬,你要控制自己。我不知道怎么控制自己,因此面对寒冷只有本能反应,窗户就是几根钢条,没有任何遮挡,风就呼呼地从窗口吹进来,我就这样熬过了一个冬天。

开春以后的第二个学期,读书才成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梧桐树叶已经枝繁叶茂了,空地上杂草疯长,还有蒲公英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堂叔在课间的时候教我们做一些简单的游戏,每一个孩子都兴致勃勃。远处,雾气缭绕,晨光熹微,可以看见我们的父母翻田犁地的身影。堂叔每次将我的作业本交给我,都毫不吝惜地用他的钢笔划上大红的钩子,在右上角打上鲜艳的分数。

一切都生机盎然,一切都充满希望。春天和夏天在欢声笑语和书声琅琅中很快过去。

然而再次入秋,堂叔因为计划生育的事情被撤职,我不得不每天走半个小时的山路去邻村上二年级。

3

几乎整个小学,我都以乖孩子好学生的名声深得老师们的喜爱。一个孩子如果不调皮捣蛋刚好又聪明好学,是很容易被贴上乖孩子和好学生的标签的。每一位老师都对我照顾有加,也许他们对我还怀有一点殷切的希望。

小学每升一个年级,就会换一次老师。梯度上升,他们分工不同,有的老师只适合教三年级及以下,有的老师一直教六年级。在教过我的老师中,好几位老师都不可避免地姓田,其中一位田姓的老师,是我父亲的同学。田老师在六年级时候教过我一半学年的数学,因为和父亲有同窗之谊,所以时常对我予以勉励。有趣的是,在我升入中学,田老师也升入那个中学任职,直接当了我们的班主任。

田老师三十多岁,也许踌躇满志一腔热忱。毕竟一个教小学的老师突然升入中学执教,很多人都认为和他作为副校长的堂弟有一定的关系。田老师和我们一样,学校和家的距离是三个小时的山路,所以与学生同吃同住,他的雄心壮志,也许是要让我们这一届的学生为他树立威信,毫无疑问我们中间具备可造之材,只要我们中间有人能够考上市重点,那么他从小学转入中学的事情就能够得到广泛的认同和支持。

遗憾的是,田老师壮志难酬,第一个学年结束之后,田老师被调回原职。一个班的学生在班长的带领下来到他的宿舍,第二学期田老师不再住在学生宿舍里,很多学生抱头痛哭,田老师原本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的,学校的安排也是这个意思。成年人的事情,都喜欢欺瞒着一群孩子,我们不知道田老师执教生涯的这次起落到底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勾连,可是我们都喜欢这位极具实干精神,完全与学生同甘共苦的老师。在许多老师只是混吃骗喝履行一点作为教师的义务的学校里,我们都觉得一位专注于自己的学生的老师值得爱戴,也许这样的尽职尽责关乎了他的教学前途,可是我们对此毫不在意。更重要的是,一位老师是否真心对待自己的学生,当田老师与我们同吃同住一起上课下课,很显然我们对他的敬重油然而生。

在我进入市里上高中之后,遇见过一两次田老师,随便交谈了几句,田老师鼓励说,亦彬,考一个重点大学。我就知道他依然对我怀有一点殷切的希望。

4

中学时候遇见的每一位老师都让我深感庆幸。在你少年的时候,遇见一些称职而且欣赏你的老师,可以说对你的人生意义重大。而几乎所有的老师,都会对一些学习拔尖不调皮捣蛋的学生另眼相待,这是一种很奇怪的体验,也许为了成为老师赏识的好学生我一直谨遵我堂叔在我五岁的那个冬天告诉我的话——亦彬,你要控制自己。我控制自己不在课堂上和同学交头接耳搞小动作,我控制自己上课认真听讲做笔记,在考试的时候尽量把会答的题都答对。所以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好学生,自然而然地得到了老师的赏识。

初中三年,杨老师是唯一一位从初一一直将我们带到初三的老师,杨老师讲语文。我对于语文特别的兴趣就是在他的培养之下建立起来的,这对我造成了深远的影响。假设没有杨老师的指导和勉励的话,或许我不能够在文字上表现出任何长于别人的才能。杨老师在那个中学任职多年,给人一种德高望重的印象。很多年后我再去回想,最挥之不去的是他当着全班同学对我说,一个人写文章,要有大气象。

老师所言的大气象,至今还是我为之不断提高自我的目标。

几乎每一次作文课,杨老师都会读一下我的文章,本子发下来,后面都写有很中肯的评语。改动最多的,是在发表论述时的“我”改为“我们”。中学时候我不明白“我”与“我们”有何区别,后来渐渐懂得,老师的意思是,在提出一个观点的时候,应该更多地避免站在主观的立场,从更为客观的立场出发。这样的道理不仅体现在作文上,在考量一件事情的时候,也应该避开“我”,从“我们”这个更为深远的角度出发,也就是说,一个人不能将眼光狭隘地停留在自己的身上,而是要关注更为广泛更为普遍的群体,只有群体性的体现,才能达到一种撼动人心的大气象。

初中毕业,我以刚好能够进市重点的分数进入高中,算是不负各位老师的谆谆教导和殷切希望。

5

进入高中之前,我从未想过考大学一类的事情。很多事情都是顺其使然,顺其自然的事情,也似乎不用去过度忧虑。

也许是因为见识浅短,眼光狭隘,我根本无从去考虑大学者云云,我只专注于答每一个题,考每一次试,而通往大学之路,就是由这些题目和考试筑成的阶梯,路造好了而且只有一条,我就只有大步向前。

于是进入高中,一门心思地修路筑桥。

高中的学校有数百位老师,真正有所接触的,也就那么十来位老师。每位老师执教一门科目,直到课程结束。

语文老师换了一次,由原来的陆老师换成后来的纪老师,两位老师都给予了我一定程度上的指导。数学老师和化学老师一直教到了高三,都是很平常的师生关系,英语老师换了一次,物理老师换了一次,生物老师换了一次,其他的老师随着科目课程的结束自然而然地在下一学期不再出现。读书改变命运这句话,应该是在高中时候才被真正地践行起来,毕竟一流的大学和二流的大学以及三流的大学,的确有所区别。师生之间,都以提高学习成绩为目标,师生之间,也自然而然地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

与每位老师的相处都很愉快,学习也算是顺风顺水没有什么意外。

毕业,所有老师和同学们合影留念,从始至终都充满了欢声笑语,离别并未徒增多少伤感,似乎我从来都没有因为毕业这件事情眼圈一红。毕业就像冬去春来,就像水落石出,是一种自然的常态,也是一种生命的常态。

毕业之后,也从未去看过以往的老师们,如果学生学成归来,登门拜望当年悉心教导自己的老师,应该是一件其乐融融的事情。但是毕业之后,我们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甚至都与曾经的老师们疏于联系,即使是在教师节,也不再发去一条问候或者祝福的信息。

临近高考,我和班主任刘老师在走廊上谈话,他问,亦彬,准备得如何?我说,就像编筐子一样,我现在在做收边的工作。我想到五岁时候那个初秋的傍晚父亲坐在院子里用竹篾编织簸箕的场景。

高考完了,我感到无比失落。因为辜负了每一位老师长期以来的期许,高考并未取得巨大的胜利,那场胜利几乎微不足道,我以高于提档线一分的优势进入一所二流的重点大学,也算是回馈了田老师的鼓励——考一个重点大学。

填志愿的事情是请教了教语文的纪老师之后确定的,收到录取通知书后也没有去拜望高中的各位老师,约了初中时候的几位同学去拜望了杨老师,自此之后和少年时候的老师们都断了联系。

后记

丙申年教师节,藉此机会,回望曾经教导过自己的每一位老师,包括大学时候几乎没有什么交流的老师们,感谢每一位老师的指导和教诲,也祝愿所有老师教师节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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