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脚下的那家客栈永远人满为患。
楚冰蝶一袭红衣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即使一路颠簸逃难也掩盖不了她身上的贵族气息,身为皇族公主,自小锦衣玉食,自然不同于寻常黎民百姓,而现在这种贵气却成了她逃难的桎梏。
店小二忙的团团转也顾不上问候她,等跟店家搭上话的时候却被告知房间已满,而屋外已飘起零星的雪花。随从侍卫好说歹说才跟店家商量好将店家自己住的一小间屋子让给他们,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好过在野外风餐露宿。
及至夜深人静,楚冰蝶躺在床上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一切都觉得恍如做梦。
那天是上元节,天气晴好, 楚冰蝶在宫里呆的闷,便一个人偷偷溜出宫去玩,在街角一个小摊前看白胡子老头捏糖塑小人看的不亦乐乎的时候忽然一阵哭喊声迅速蔓延了整个街道,晋国的铁骑像风一样冲向城里,直抵楚国皇宫,楚冰蝶看着这阵势蒙了半天,待反应过来疯了似的往皇宫的方向跑,还没跑到宫门口就被御前侍卫林靖拉上马,楚冰蝶在马上挣扎了半天闹着要回皇宫,林靖只得一掌下去打晕了楚冰蝶。
再醒来时已在清河林,大将军派来的援军已赶过来,一路上与敌军厮杀却也所剩无几。
这一年,注定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已过立春,风雪依旧不饶人,漫天的雪花在寂静的寒夜里扑簌扑簌地落下,已过五更,本以为会是平静的一夜,不曾想天快亮的时候一黑影从窗外闪过,紧接着几个黑衣人破窗而入,林靖拼死护着楚冰蝶一路逃至玉林山上,而此时林靖已身负重伤,黑衣人依旧不依不饶,剑起刀落间林靖也终于体力不支慢慢地倒下了,只剩下楚冰蝶。
恐惧,迷茫,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却又变得异常平静,身后是万丈深涯,面对敌人的步步紧逼,她忽然有了主意,这么多人因她而死,她又岂能苟且偷生,纵身一跃,从此了无牵挂。
而此时的皇宫已不是楚家的天下。
晋国的士兵包围皇宫的时候,楚王正在行宫里寻欢作乐,完全没有意识到灾难即将来临,属下来报晋军围宫的时候才慌了阵脚,刚裹了衣服逃至行宫门口便被晋国大将魏武一刀摸了脖子。
楚王昏庸,天下皆知。
年末的时候,朝臣有人建议将和敬公主楚冰蝶嫁于燕国联姻,燕国太子已年近三十,并且已娶了两房妻室。而此时,楚冰蝶尚且十六岁。
说是联姻,其实就是寻一处庇护,燕国国力昌盛,楚国却是生灵涂炭,百姓敢怒不敢言,先后镇压两次起义军致使国库空虚,民不聊生。
楚王虽舍不得女儿,但为了稳固江山,前后思索还是应允了此事。
消息传出,惊了晋王,晋国处于楚国和燕国之间,如若燕楚顺利联姻,身处战乱之世,有朝一日燕楚联合抗晋,晋国腹背受敌,这对晋国将会是灭顶之灾。
一时间,晋国上下议论纷纷,太宰赵之成上言,楚国大将军公孙岩年少时曾是自己门客苏季的门生,可使苏季赶赴楚国,说服公孙岩,与之里应外合灭了楚国。
公孙岩心系黎明百姓,曾多次劝谏楚王,实行仁政,不可沉迷宫闱,楚王依然我行我素,甚至有时几天不理朝政,公孙岩为此与楚王大吵一架,楚王因此对公孙岩颇有意见,却碍于他是开国功臣,没有严惩,却也渐渐对公孙岩疏离了。
苏季到达楚国的时候正赶上楚国的第一场雪,刚下了拜贴不多久就有公孙府的人过来迎接。
密谈是在公孙岩的书房进行的。
“公孙先生与楚王已产生隔阂,先生仁慈,楚王暴虐,现在楚王已开始疏离先生,先生心系百姓,定不会因为楚王的疏离而放弃劝谏,而楚王长久陷于靡靡声色中难以自拔,恐早已听不进逆耳之言,再这样下去,不但先生命不保已,恐怕也会连累家人,令郎年方十八,先生怎忍心他跟着你如此苟延残喘。”
苏季不愧是闻名遐迩的说客,句句直指人心。
公孙岩略有沉思,但依然心有不甘,“这里终究是我的根啊,一场战争要使多少个家支离破碎啊。”
苏季看了一眼公孙岩,已是胜券在握,“楚王贪恋美色,荒废朝政,这样的昏君不值得公孙先生为之效命,国之大,民为本,楚王不顾百姓安危,不配做一代君王,你这样没有原则地去效忠一个昏君,实质上也是在坑害百姓啊,倒不如让一个明君来代替他管理这个国家。”
没等公孙岩答话,躲在门外偷听的公孙银尘突然闯了进来,“爹,你不能帮着这个老头攻打我们啊,楚国要是没有了,冰蝶怎么办啊!”
苏季怔了一下,完全没有意料到会有人偷听,不过听他话里的意思,这小子应该是喜欢那昏君的女儿吧。
是的,公孙银尘从八岁那年就喜欢楚冰蝶了。
那年,他随父亲进宫面圣,正赶上圣上心情不佳,对他们父子大发雷霆,公孙银尘瑟瑟缩缩地躲在他父亲背后不知道怎么办,这时,楚冰蝶风风火火的跑进来,“父皇,我要学骑马,二哥出去狩猎都不带我去,说我不会骑马,拖他后腿。”
楚王虽暴虐,对他这个女儿却是极好的,却也不无担心地说:“骑马岂是那么容易就学会的,受伤了怎么办,还是不要学了。”
“不嘛,不嘛,我就要学,就要学”。
楚冰蝶撒起娇来楚王也拿她没办法,转念一想,公孙岩骑术不是很好嘛,就让他教自己的宝贝女儿好了。
就这样,公孙岩成了楚冰蝶的师傅了。而当时公孙银尘的骑术已经很好了,公孙岩又事务繁忙,所以多数时候都是公孙银尘在教楚冰蝶骑马。许是感念当初楚冰蝶为自己和父亲解了围,公孙银尘也教的特别卖力。
学累了的时候他们就躺在草坪上看远处湛蓝的天空,有时候不小心胳膊碰在一起彼此也都不由自主的红了脸,连空气里都有一种温暖暧昧的气息。
及至后来,楚冰蝶已经学会了骑马,他们俩依然形影不离。而爱情的种子也早已在他们心中生了根。
苏季笃定公孙银尘喜欢楚冰蝶,稍加思索,心中已有谋算,遂转过头对公孙银尘说:“你可能不知道吧,楚王已经打算将他唯一的女儿嫁给燕国太子,若你愿意,将来晋国入住楚国之时,我可请奏晋王,将楚冰蝶赐与你。”
公孙银尘听到楚王要将楚冰蝶嫁给燕国太子,心中已经乱了分寸,再听苏季说要把楚冰蝶赐给他那颗乱了的心才算是稍微找到了方向。
年少的爱情总是自私,只要能在一起,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不问以后,因为甚至都没有能力去左右当下,所以只能被命运推着往前走。
那日,晋军攻城,公孙银尘是知道的,苏季答应过他不伤害楚冰蝶,亦不能杀了楚王和妍妃,因为他们是她的父母,可他不曾想到晋王怕留下楚王后患无穷,私下命令手下一定要手刃楚王。
公孙岩得知楚王被杀的消息,料到楚冰蝶一定也处于危难之中,便派兵去保护楚冰蝶,公孙银尘也是心急火燎,骑了马说什么也要找到楚冰蝶。
在悬崖下找到楚冰蝶的尸体时,公孙银尘绝望地想要随她而去,而路过的一位老者却说他抱着的姑娘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很多年以后,涧西桥外一竹林里,少女手执一柄团扇立于门边若有所思,夕阳的余晖撒在她身上有种暖暖的倦意,屋内一少年拿了披风出来覆在她身上,“天凉了,你身子不好,别在外面呆太久,进屋吧。”
少女转头看向他,“银尘,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少年低头浅笑,“可能是我上辈子欠你的吧,注定了这辈子要来偿还的”。
对呀,上辈子,就当前尘往事都是上辈子的事吧,冰蝶,既然你什么都忘了,那就永远不要记起来了,我欠你的,就允许我用余生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