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味的题目是白行简写于贞元十一年的同名唐传奇,一个发生在唐长安城日日夜夜的故事。
今年冬天要回一趟西安了,不仅仅因为重要的长辈如今身染重病——当然这是很重要的原因,小时候她总是叫我“小书子”,带我出门的时候逢人就说,这孩子将来有出息(这样的赞美朴实得我如今羞愧无已)。她说话絮絮叨叨地,可是脾气很好。我小时候非常别扭,尤其被孤身一人撂到西安,一般都是使劲往壳里缩,大多数时候根本不是讨喜的小孩,因此对我好的大人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明明是那么善良的人,所以疾病就是行走人间的厉鬼,我从不怀疑,也无法抗议。
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呢,我想起小学三年级那年是反过来,我被运到西安,可是外公就在那个冬天去世了,我爸过几天来小姑家找到我,拿了两颗玉米糖,说是从葬礼上带来的,然后把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我抓着玉米糖不敢吃,哭也不敢哭,怕被听见,因为屋子里的其他人根本不认识外公,不认识和外公在一起的我。而我也只是个九岁的小孩,小孩配有很复杂的情感吗?我觉得被发现大概是一种难以启齿的羞耻。
我一直把玉米糖留到越过保质期,以及之后很久很久。我再没吃过那种玉米糖。
外公很凶,脾气极暴躁,湖南口音一辈子没改过来,但是头脑极其敏锐,生前最后几个月还在画他的专利图纸。他根本不会带小孩,两个哥哥都被他又打又骂,但对我做过最凶的事也就是揪耳朵而已。外公给我钢笔手抄了一本叫做《学而》的古诗文选集,暑假里每天上午背诗,下午学数学;虽然我不很勤奋,可是脑子倒还转得快,靠这点不知哪位前辈在基因里留下的赠品逃脱一顿顿板子。我老在想,如果他还在的话,我也许也许就读理科了,我可以学建筑,给世界带来许多实实在在的改变——然而数学天分被外公带走了,都找不回来。
偏题严重,我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这些来来去去太狠毒,我怀疑是不是处在事件核心的人反而比我坦然自如得多。我爸刚刚给我打电话说他最近在西安的医院里帮着家里人多少打个下手——大家轮班熬夜,无非如此。我爸这几年往西安跑得越发勤了,人对成熟期之前的故土所持的感情,年纪越大越明晰。
西安就和我的童年绑在一起,那些个沙瓤西瓜只要2毛的暑假和在兴庆公园堆雪人的寒假,那些我不被关注和在意,躲在表妹阴影里(而且她确实很高)甚至不敢开口说想吃冰棍的日子,无花果,钟鼓楼广场,717路公交,还有奶奶家不开暖气的房间里一柜子的旧书,那个我说自己是重庆人时格外避免回想的地方,可它确是我在世界上第二熟悉的城市。
如果西安下雪的话,今年我一个人去城墙上看灯会(本地人只有小孩才去),去广阔得无边无际的大明宫遗址踩雪,再买街头热炉子的烧饼暖手,不知现在是一块五还是两块。
不管下不下雪,我还要去华山,日出日落兴许都守不到,鹞子翻身和长空栈道也不敢去,可是我还没去过华山呢,连华山都没经历过,平淡生活中错过多少险峰,多可惜了一整片秦岭。
想东想西想不可触碰的想失之交臂的想蠢蠢欲动的想西想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