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道极光 一一个作家的眼界

极光文学系列讲座第十四讲

顾月华(整理与总结)

2021年4月29日星期四晚上,由顾月华策划、由北美中文作家协会、纽约华文女作家协会、皇后区图书馆新移民服务部联合举办,由陈曦、纽约桃花、南希和顾月华为主的工作团队,在云会隆重推出:极光系列的第十四道极光。

今天由大陆著名小说家顾艳讲一个作家的眼界,由南希担任主持人,蔡维忠担任嘉宾。

南希,旅美华文作家,原北京日报记者,现居纽约,从事服装设计。现为北美中文作协终身会员, 海外华文女作家协会终身会员。

她首先介绍了顾艳,中国一级作家,文学教授。毕业于浙江大学中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美作家协会终身会员。1981年3月,在《北方文学》发表处女作。曾访学于伯克利加州大学、夏威夷大学、斯坦福大学,并被斯坦福大学东亚研究中心邀请做以“辛亥革命”为题的系列讲座。在《人民文学》《作家》《大家》《钟山》《花城》《上海文学》等刊物发表作品。1999年7月,随中国作家代表团出访台湾、香港。1999年被浙江省评为浙江1949至1999当代作家“五十位杰出作家”之一,曾任浙江省作家协会高级职称评审委员会委员。有作品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散文选刊》、《诗歌选刊》等刊物选载。

出版长篇小说《夜上海》、《辛亥风云》、《灵魂的舞蹈》等10部。小说集《无家可归》、《艺术生涯》等3部。散文集《一个人的岁月》、《岁月繁花》等8部。诗集《火的雕像》、《顾艳短诗选》等3部。

顾艳如果从开始发表作品的1981年算起,今年正好四十周年。她的发言分四个部分来细说写作历程。一、“说说我自己”、二、“怀念我的井喷时代”三、“回归写作后的思考”四、“拓宽自己的写作领域”来谈谈我四十年文学生涯中的一些经历和感悟。

以下摘录她的发言:

1、 说说我自己

顾艳生长在杭州,但根基在上海。她出生时父亲已被打成“右派”,从上海下放到杭州了。这注定她的童年、少年都没有好日子过。她眼里的父亲就是一个苦涩的父亲。每天过着战战兢兢、生怕犯错又大部分时间都在写“检讨”的父亲。家里的空气极其压抑阴冷,无穷无尽的苦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熬着,熬了二十多年。顾艳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内心一直是忧郁苦闷和疼痛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她考入浙江大学中文系。开始了她的文学生涯的序幕,她写诗和散文先后发表在《诗刊》《人民文学》《钟山》等杂志上。也在香港、台湾,东南亚及海外诗刊发表不少诗歌。

1989年,她出版了第一部诗集《火的雕像》,紧隔一两年她又出版了诗集《西子荷》与散文集《轻罗小扇》,直至今夭的30年中她总共出版了诗集、散文集、小说集、长篇小说、评论集和传记等28部著作。

1997年初春,顾艳以访问学者身份走进伯克利加州大学,最后她还是回去了。她觉得未来十年,将是中国发生巨大变化的十年。与其隔岸观火,还不如亲身经历,写出更多的作品来。后来事实证明,她的预测完全正确。她有很多时光都是苦闷的、忧郁的,但正因为有那么多痛苦,才有了源源不断的写作欲望。

到了2008年夏,她又到了美国,岁月如梭,她女儿已经从北京大学研究生毕业,全额奖学金来到斯坦福大学读博士。她读博士的第二年,顾艳也来到斯坦福大学访学,三年期间,申请到奖学金,並且去了康奈尔大学进修文学写作。经努力又在香港得到在职博士。

说到顾艳的成长过程,她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文革”开始不久,他们免不掉灾难,先后被批斗失去了生命。那时她八九岁,亲眼目睹了他们的整个过程。她后来读了许多文学名著,就想成为作家,给外婆外公写一本书。她的外公外婆都是绍兴人,若干年后她果然以外公外婆为男女主人公,写了长篇历史小说《辛亥风云》。那是顾艳长篇小说中比较厚重的一部书,全书40万字。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完成了小时候的梦想。

顾艳的父母不搞文学,学的都是理科;但他们有一定的文学修养和音乐修养。而她的祖父呢,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生活的时代,没有我父亲生活的时代那么倒霉。

她的祖父顾立仁,小小少年就从海宁,到上海南洋公学(交通大学前身)读书。16岁中秀才第一名,后考入京师大学堂(北京大学前身),毕业时榜为举人。她祖父的文学和书画得林琴南、陈衍等名家指导。由于这样的关系2012年4月,她从美国回到杭州时,偶然在《文艺报》看到一则撰写百位历史名人的消息。我望着赫然在目的名字,那些没认领的,还待作家们去认领。这时,她一眼就看见林纾这个名字。再看,他还没有被认领,顾艳就有了要认领他的想法。

因为 “申请认领,必须提交‘写作大纲’,并由专家组讨论。只有通过‘写作大纲’,才能开始进入下一步的工作。”

2013年9月,顾艳经过一年多的资料收集工作,以及赴林纾福州老家实地考查后撰写的“林纾大纲”,顺利通过了专家组的论证,顾艳有资格写这本书了。

2014年的寒假。她从开始收集资料、写大纲,到完成书稿,整整三年都在为《林纾传》忙碌。

2015年4月,她在杭州完成了《林纾传》。我把书稿交到编委会,由文史专家和文学专家轮流评审。评审是极其严格的。

5月底,顾艳来到美国华盛顿和李大学。住在女儿任教的华盛顿和李大学的教师宿舍里,在三年多的时间里,她一直与林纾同呼吸、共命运;他是顾艳祖父顾立仁在京师大学堂的老师,更重要的是他传奇的一生和独立的人格与品德。

她回到杭州不久,收到编委会对书稿的回复,告诉她稍作修改,可以出版了。这让她十分欣喜和安慰。值得令人为她骄傲的是,她竟然在教学,照料病重的母亲,带孩子这样繁忙沉重的工作和生活中,完成了比较难写的《林纾传》,而且一稿通过。书名改成《译界奇人——林纾传》,2016年1月,由作家出版社出版,责编是林金荣女士。

通过撰写《译界奇人——林纾传》,顾艳对晚清和民初那段历史,有了更多的了解和理解。特别是作为“遺老”的林纾,在上海《新申报》发表了短篇小说《荆生》《妖梦》后,激起了新文化阵营的义愤填膺、奋起讨伐的那段历史,有了新的认识和看法。说到底,林纾只是一个倔强耿直,为文学、学术和绘画贡献了毕生精力,为古文拼到生命最后一口气的老人。作为传统知识分子所具备并表现出的正直、独立和批判精神;以及他在翻译序跋中,所体现的学者的敏感和犀利。

《林纾传》完成后,迫于家务需要,顾艳就停笔了。直到母亲病重去世,她陷入极度的悲伤中,内心的疼痛,无以名状。

2017年5月,顾艳带着外孙回到了美国与女儿团聚,买房定居旅游。

2011年出版长篇小说《辛亥风云》后,顾艳停笔了小说写作;

2015年4月完成《林纾传》后,又停笔了五年。幸亏写作和教育相长,她的学生有考入国内名牌大学研究生的,也有在美国名校读博士的。而她带大的小外孙威廉小朋友,去年和今年在华盛顿参加的肖邦、巴赫钢琴比赛中,得到了8到10岁年龄组的二等奖和三等奖。这也算是她停笔后的安慰吧!

写作是个积累的过程。顾艳觉得她从前对写作的追求是一种智性表达。智性在语言表达里有四种:即,苏格拉底的死亡式、耶稣的神性式、孔子的虚幻式和佛陀的虚无式。那么如果她重新恢复写作,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来发现和表达呢?这就是她要思考的问题。

2、 怀念我的井喷时代

说起井喷时代,就是顾艳重要的创作时段。1998年,她从美国回杭州,一直到2008年,这十年是她最重要的创作黄金期。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改革开放经历了商品经济大潮的洗礼后,纯文学重新崛起,并且变得更加成熟和自信,呈现出一派新面貌。世界各地的优秀文学作品,纷纷涌入中国文坛。各种现代派手法、思潮和作家作品,给新时期以来的中国作家,提供了丰富而新鲜的资源。西方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代表作家及其作品,成为众多小说家学习、借鉴,甚至模仿的对象。这对中国当代小说写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如果说,八十年代最热门的是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那么到了九十年代就是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以及卡夫卡、里尔克等作家的作品了。

九十年代出版社也是很热闹的,出版各种名家丛书。最有影响的大概就是中国社科院著名评论家陈骏涛主编的《跨世纪文丛》,还有云南人民出版社的《她们文丛》。这两套丛书,收录的都是当年非常有影响的作家。《跨世纪文丛》收录有余华、苏童、史铁生、方方等,《她们文丛》收录有林白、海男、虹影、顾艳、徐坤、徐小斌等。顾艳也十分幸运地加入了《她们文丛》,出版了小说集《无家可归》、散文集《欲望的火焰》和长篇小说《疼痛的飞翔》。

收集在《无家可归》里面的十多个中短篇小说,它们是她早期的小说,有着历史的印痕。

《疼痛的飞翔》,是她长篇小说的第二部。第一部是1998年1月作家出版社出版的《杭州女人》。《杭州女人》是一部畅销书,一开始就印了两万册。小说主要表现杭州城里池青青和苏艺成,这两位年轻女性的悲剧性心灵探索。她们都是极富才情和魅力的知识女性,对历史与现世都有着男人话语世界之外的独立思考,并希望最终找到一个理想化的、既能体现女性个性,又能与社会交流的共存世界。

她们的行为和情感过程是双重性的,既是对女性位置的不断确认,又是对诗意化人性存在的渴望与寻找。在这部长篇小说里,顾艳从池青青的激情幻灭和苏艺成的悲剧结局里,表达了当代女性的个性价值、文化境遇、角色定位,以及情感要求等诸多问题都不可能孤立存在的。它们归根结底,还是要体现生存状态和人性自由生长的渴望。她自己觉得《杭州女人》,之所以成为当年的畅销书,一是故事内容渴望自由,二是叙述语言明快清丽。

她的第二部长篇小说《疼痛的飞翔》,引起不少女性文学专家的关注,还获了一个中国女性文学的奖项。这部书主要关注女性的成长和命运,有着成长中的坎坷、磨难和滴着血的疼痛;同时也描述了灵魂的困境和心灵升腾的图景。那些年,由于她本人的内心“疼痛”,除了这个长篇,她还写了好几个有关“疼痛”的中短篇小说。

《疼痛的飞翔》之后,她写长篇小说,一发而不可收拾。几乎马不停蹄,先后出版了十部长篇小说。《夜上海》如同《杭州女人》那样,比较畅销。《新民晚报》《杨子晚报》等十多家报纸副刊,连载了这部小说;还在台湾九歌出版社出版了台湾版。小说主要讲述上海多变的情调及性爱观、感情观,以及四方才俊在大上海创业的失败和成功、悲苦与欢乐的故事。小说在叙述和描写当代人物中,还穿插了20世纪30年代旧上海的描写。新旧映照,对比与反衬,使作品有了艺术张力。

顾艳总结的心得是小说要在不断求变中,更新、生存,才能开拓出一片灿烂的天空。如何把长篇小说写好,有很多讲究。我们建造房子,首先要发现和挑选上好的合适的材料。有了取舍好的材料,那么长篇小说调子、节奏、语感是至关重要的。写作这东西,最重要的还是内心与外部世界的吻合。也就是我们内心流淌的东西,包括气质、经历、修养,阅历、性格和我们选择的外在的东西,是否相符合、相和谐。如果相符合、相和谐,也许写起来就顺手些。近观笔墨,远观气质,应该就是这个道理。

长篇小说《灵魂的舞蹈》,也是她长篇小说中的一部重要作品。它描写一个叫凯瑞的知识女性大半生人生历程,以如歌如诉、如诗如画的笔墨,倾诉女主人公心灵的曲折和情感的波澜;倾诉她对爱情和幸福的追求,也倾诉她的落寞和孤独,倾诉她对人生的思考和对未来的期待……《灵魂的舞蹈》表现了诗性的、思索的一面。从反映整个社会生活的广度和深度而言,还是非常不错的。它的动人之处,正在于它的艺术真实。

2006年暑假,莫干山管理局的杨局长非常好客地邀请我去避暑休息。天生是个劳碌命的顾艳,提出让他们带她去附近有历史感、有古迹的村庄看看。杨局长想来想去,最后说:“我们附近有个荻港村。”

结果荻港村保存完好的历史遺迹吸引了顾艳,她与省作协立即签约了撰写长篇小说《荻港村》的合同,再后来该书的选题又被选入中国作家协会的重点扶植作品。

她写一位百岁老人的一生,写起来非常顺利。可以说,2007年这一整年,我几乎一天都没有休息。整个人都沉浸在写作中,与书中人物共命运。这部书,最先发表在《红岩》杂志2008年的三期和五期上。

2008年8月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荻港村》。这就是我从写长篇都市小说,跨越到写长篇农村小说的一个过程。

石一宁先生在文章中有这么一段阐释:《荻港村》力图叙写浙江农村的百年风云与沧海桑田改易中的人性呈现。作者始终以荻港村这个湖州地域的村庄为聚焦点,通过荻港村自一九一八年至二00三年的村貌风俗与人生百态的演绎,谱写出一部乡土史诗。百年风云变幻尽收眼底。百岁老人作为贯穿全书的重要人物,个性鲜明,一生坎坷,是个有理想有血性的革命者。他不是英雄人物,他遭受过很多灾难,但他努力争取积极向上。作者着力刻画这个人物,进而从他身上折射出许多性格迥异的人物。语言流畅生动,具有古典迤逦、优雅闲适的语言文风。

《荻港村》之后,石一宁先生几乎没有休息,就着手长篇历史小说《辛亥风云》的写作。自从1998年出版第一部长篇小说《杭州女人》后,她就酝酿着想写《辛亥风云》这部书,然而总是一拖再拖,其主要原因是觉得自己笔力不够,火候不到,写不了那么厚重的作品。因此,那时候写了个书名就束之高阁。直到2005年,我又有想写它的感觉,当时手头正在写长篇小说《灵魂的舞蹈》。于是,一边写《灵魂的舞蹈》,一边搜集有关辛亥革命的资料。然而读那些辛亥革命的资料,远没有小时候听外婆、外公讲的故事来得生动。她想如果没有新意,大家都知道的历史,她要写它干嘛呢?

写完长篇小说《灵魂的舞蹈》的两年后,到了2008年底,《辛亥风云》的创作激情再一次闪现,这时构思已基本成熟。到了2009年的元旦,她写下这样的开头:

沈鸿庆刚娶了媳妇,蜜月还没有度完,就去蒙馆给孩子们上课了。在私塾里担任教师才一年的他,给这所蒙馆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勤耕读”书屋。他家离“勤耕读”书屋只两里路,每次他都像老先生那样捧着紫茶壶去。他光光的额头后面拖着一条长辫子,走在沿河的青石板路上,冬日里凛冽的西北风呼呼地吹来,让他的鼻子冻得通红。尽管新娘子邬爱香,给他编织了黑色的长长的粗毛围巾,可他却压在箱底里舍不得围。

写完了第一小节,顾艳便知道我写的《辛亥风云》,将是一部超历史小说的原始风情画。也就是说,她不是仅仅以真实的历史人物来写历史小说,还有不少虚构人物。她并没有用大名鼎鼎的历史人物来做男女主人公,而是以有原型的同时又通过艺术加工的小人物来做全书的男女主人公;并且以绍兴为主要地域而展开故事,这就给了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想象与驰骋空间。她把自己融入于男女主人公里,呼吸着他们的呼吸,感觉着他们的感觉,开始与历史人物对话。

然而在读了大量的史料和有关辛亥革命的书籍后,顾艳发现1904年11月在上海诞生的光复会以及光复会成员,并没有被后人引起足够的重视。尽管孙中山领导的兴中会、在日本联合湖南的华兴会和浙江的光复会成立了同盟会,但光复会后来的自行消亡,以及光复会重要领导人的性格很值得研究。于是,她就把这部长篇小说,定位在光复会对辛亥革命的贡献上。除了虚构的人物和故事,光复会成员中的重要历史名人都成了她笔下的人物。把这些历史名人还原成日常生活中有激情、有信仰的普通人。在这个基础上与他们交流,她感到趣味无穷。同时她透过他们的视野、感觉和信仰,便感觉到他们之所以有这样的革命热情,是与当时的时代背景分不开的。

她的笔墨透过男主人公沈鸿庆,而走进了辛亥革命前后二十年。沉浸在小说创作中,与历史人物交流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因为,她与他们的对话不是冷板的硬生生的资料,而是赋予了血液和空气。当然除了男性革命者,她的小说里还有女性革命者。她在书中着重表现“革命”及“革命者”的复杂性,以及普通人的多样性。在性别观念上,她用现代意识观照,使之无论历史上真实的女性革命者,还是她虚构的女性劳动者,都有她们各自的独特魅力和韵味。

2009年秋,顾艳写完了上半部书稿,就到斯坦福大学访学去了,一直到2012年才回杭州。书稿完成后,同行朋友都觉得前后连贯,没有断“气”的感觉。《作家》杂志主编宗仁发先生阅读后,给予了肯定和支持。

2011年6月辟出版面刊登了这部小说。2011年9月,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了《辛亥风云》。与此同时,顾艳被美国斯坦福大学东亚中心邀请,作了题为《历史叙事与文学虚构——辛亥革命的前世今生》的专题讲座,受到了教授和学生们的欢迎和好评。

三、“回归写作后的思考”

去年3月底,美国疫情宅家时,顾艳恢复写作了。

疫情期间,孩子在家里上网课,她没办法有大块的时间坐下来写作。因此,短篇小说就成了她的首选。但要把短篇小说写好,确实不容易。作家需要有高超的艺术审美力,以及智性的思维表达能力。只有这样,才能掌控和驾驭好万把字的小说空间。

当然道理大家都懂的,就是写起来难。一部优秀的短篇小说,除了结构上的统一、紧凑和重点突出,还需要在有限的文本中,蕴藉着无穷的艺术感知和审美韵味。也就是让读者品味到你语流中,那浓浓的艺术质感。这就需要长年累月地进行阅读和写作训练。说实话,一个优秀成熟的作家,基本都是博览群书,也是经过几百万字的写作训练的。但就是这样,如果没有才华和艺术感觉,那么写出来的小说也是达不到理想的效果。

怎样才能写出好的短篇小说呢?顾艳分享俄国的帕乌斯托夫斯基说过的话:“任何一个短篇小说,如果不能抽出某一部分,不能把它挪到另外的地方,不能去掉一个角色,否则一切都将崩溃,那么这个短篇小说的结构就是正确的。”我觉得短篇小说写不好,关键还是结构问题。就好比盖房子,地基不牢固,房子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

如今新移民文学在国内主流文坛,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为此顾艳也找了一些海外作家的作品来阅读和学习,发现各有各的视角和表达,但由于作家的天赋不一样,表达的东西也就不一样了。不过归根结底,每个作家都只有抓住自己的那个“我”,自己的那一份天赋和诚实,表达起来才能得心应手,才是独特的。我想新移民文学的独特性,根基就在于此吧!

自去年12月以来,她写了四五个新移民题材的短篇小说。她选一个自己比较喜欢的《玫瑰园草地》和大家简单交流一下。这个小说讲的是“外嫁女”丈夫丢孩子的故事。因为夫妻有着不同国别,就有了更复杂的背景。她写小说都有原型,但并非生活实录,是一种提炼,赋予某种意义。十年前,她的表弟,他们的独生女儿失踪了。她发表在今年3月《作家》上的《迷途》是写孩子失踪后父亲的感受。而这个《玫瑰园草地》我搬了个地域,把它放到美国的环境里来讲述丢孩子后的矛盾冲突,以及华裔女主人公独立自强,敢于发声,掌控着家里的主动权。

这个小说,她以寻找失踪女儿为小说叙事框架,描述了这对夫妻遇到危机时不同的人生态度。因此,小说展开的过程,就是这对夫妻不断互相发现的过程。从而在虚与实的艺术转换之间,故事超越了现实的隐喻意义。

四、拓宽自己的写作领域

一个作家,拓宽自己的写作领域是很重要的。如果没有尝试,就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顾艳回忆她的最早一本是由作家方方推荐她写的《到莫干山看老墅》,这不是纯粹的随笔。它需要具有建筑和历史的知识,是一本图文并茂的书。

《到莫干山看老别墅》出版后,2003年12月,作家艾云约她写一篇迟子建的印象记,发表到她编辑的《作品》杂志上。我欣然同意。没想到这一开始,一发而不可收拾。

接下来的日子,她写了铁凝、方方、张洁、林白、莫言、余华、陈思和,陈骏涛、陈平原,夏晓虹等作家和学者的印象记,本来决定写20位作家和20位学者的印象记,结果杂志催稿急,她来不及写,就约上了当年还在北大读研究生的她女儿解芳一起写。因为她熟悉的作家和学者,基本上她也熟悉。就这样,她们一共写了40位作家和学者的印象记,发表在当年的各种刊物上。多年后,她想起来把这个印象记出书时,出版社已经不可能出一本很厚的书了,只能忍痛割爱,把这本书做成了作家印象记,取书名为:《早安,写作》。

2006年的春天她去了上海,带着对自己的挑战写一部《陈思和评传》,采访当年任复旦大学中文系主任的陈思和教授。

2006年春天,顾艳全身心地投入到写作《陈思和评传》中去了。其实,写陈思和的评传,确实有相当的难度。令顾艳最感兴趣的是做他的研究不仅要面对他这个独特的个体,而且还要面对中国当代一段特殊的历史。这就是她认为很有价值的地方,也引起了她很大的兴趣。

全书开篇时,她写了个前言,其中结尾一段是这么写的:“为陈思和写评传,是一件冒险而责任重大的事情。幸好我们是同时代人,目睹了社会变革中与人的命运息息相关的历史场景。我并不奢望对陈思和的理论体系做出面面俱到的考察和一无遺漏的探讨。我将着重在阐释他的思想和精神历程方面做些努力,摒除按部就班的生活罗列,力图谈些主要东西,并尽可能地谈得充分一些。”

2006年11月,《芳草》杂志第四期全文发表了我撰写的《让苦恼变成海与森林——陈思和评传》。发表后反响不错,得到了陈思和教授的肯定和同行们的认同。

2009年3月,武汉出版社出版了该书。

后来,作家张国庆读过《让苦恼变成海与森林——陈思和评传》后,写了评论文章,其中一段是这样的:

顾艳要把陈思和写清楚,首先要把一段热烈而芜杂的历史写清楚,把历史中林林总总的作家和文学现象写清楚。仅仅写清楚当然不够,还要写得准确并尽可能做到透彻。顾艳的工作之繁重艰难,可想而知。然而,顾艳知难而进。她本可以在驾轻就熟的创作道路上乘胜前进,可是她忽然停住,转而写作陈思和评传。她的这次选择具有极大的冒险性,因为要把这本书写好相当艰难。我想,顾艳是想通过对陈思和个案的研究,总结出其方式、重要意义,以及当代文学发展的轨迹,与前进的步伐。

顾艳有足够丰富的创作体验,她在个人的文学创作经历中,有足够多的思考。所以,对陈思和的研究成果,就更能领会其意义;对陈思和道路及其方式,更能体察出其非同凡响之处。所以,我认为,这本陈思和评传,不仅是有关陈思和学术成就的分析与评论,更是一本有关中国当代文学研究历程的重要作品。人们会从陈思和评传中,获得很多文学研究与创作的深刻启发。

顾艳最后说: “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隐藏的潜能,只要善于挖掘,肯定能让自己平凡的生活,增添不少亮色。这书之后,我还写了一本教育书《孩子,你如此美》,谈怎么教育孩子的,是本畅销书。后来不少媒体和学校让我去做演讲,我都一一婉拒了。因为书出版了,我的教育经验都在书中和读者分享了,没必要再去演讲了。

四十年的文学生涯,弹指一挥间。我希望自己身体健康,再写上若干年,也希望自己越写越好。”

接着就是嘉宾的发言,南希介绍了蔡维忠,他是文革后首届大学生(77级),厦门大学理学学士,首届中美生化联合招生项目(CUSBEA)赴美研究生,理科博士,哈佛大学博士后,新药研发专家,主持新药临床研究。著有散文集《此水本来连彼岸》,随笔集《美国故事》。参与创建北美中文作家协会,现任第三届理事长、会长。

蔡维忠说:今天我想谈谈读顾艳长篇小说《灵魂的舞蹈》后的感受。

简括他的发言,他认为对他来说,读这部小说对我来说是一个挑战,因为它不是一部纯粹传统笔法的作品。它没有大悲大喜的场面,而是采用诗性的语言,哲理性的思考,来推进情节。它以用精神的火花,点燃读者的心灵。

蔡维忠介绍女主人公凯瑞是一个有内涵,有思想的人物,她原已结婚生子,和丈夫之间缺乏共同语言,婚姻走到了尽头。这时候,她遇到了大学时的同学阿芒。阿芒也是一个有思想深度的人,是个思想者。阿芒娶了另一个同学李薇。李薇很有才,大一就发表了诗歌和小说,个性温柔,相貌却平平。所以阿芒不是那种肤浅地追求相貌的人。李薇婚后不再写作,不再温柔,两人的关系走下坡。在这种情形下,凯瑞又遇见了阿芒,两人之间擦出了火花。不过,凯瑞为了不影响阿芒的婚姻,主动退出了。阿芒没有和李薇改善关系,两人离婚了。阿芒离婚后,遇上了小时候的邻居兼同学徐赛玲,两人坠入爱河。阿芒“觉得与徐赛玲在一起虽然不错,却是丧失了触摸思想的能力。而他是不能没有思想的。所以阿芒有一种想逃离徐赛玲的想法。”两人的关系也走到了尽头,导致徐赛玲自杀,阿芒为此非常悔恨。至此,凯瑞和阿芒才走到一起。阿芒认为“凯瑞才是他生命中所真正迷恋的女人”。

这个爱情故事里纠结了多个人物的命运,但是作者给主人公定位在思想者,而思想者是什么样的人呢?小说里有一句话:“孤独是与生俱来的。”他们是孤独的人,这是给作为思想者的主人公定位。孤独不仅仅是词义上的意思,它有丰富的内涵和外延,在作品中不断地展现开来。蔡维忠接着举几个例子更能帮助大家理解孤独。

蔡维忠总结出独孤不是被动的,而是主动的;孤独不是负面的,而是正面的;孤独不等于无助,而是独立和自由的前提。这就把孤独提升到一个很高的境界。孤独是小说里不断出现的主题。伴随孤独而出现了关于流浪、飞翔、独立、自由、力量的思考,又从孤独衍生出许多正面的意义。孤独既是人物的定位,也就决定了人物的行为,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方面,思想者需要思想者作为精神伴侣,而精神伴侣不容易找到,所以凯瑞和阿芒是难得的一对。另一方面,由于孤独的本性,他们不可能做到两人完全契合。两人之间必须有一定距离,他们必须能接受距离。虽然凯瑞追求生命之真爱,指她想得到阿芒完全的爱,阿芒无法给她,但由于两人的精神需求一致,其他方面的一些不足,便是次要的了。

蔡维忠继而详细分析、阐述了小说的人物是思想者,但不单单是思想者,他们首先是人,是多层次的立体人物。他们是普通人物,又有精神层面,甚至

他们思考的范围相当广,涵盖了爱情观、思想观、孤独与独立、自由、反省和忏悔、世俗世界和精神家园、生命和故乡、痛苦和死亡,等等,他们的思考属于哲学范畴。哲理的思考是第二个层次。第二层次是这部小说的重点,是它有别于其他作品,具有独特艺术价值的地方。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超常规的感觉。这是第三个层次。这三层次比较玄幻,不过,作者对我说过,她自己有过第六感官的经历。她把这个层次写进作品,我想是为了把人物立体化。写多层次立体化的人物,不影响突出他们的思想,而是使得他们更真实。

蔡维忠最后总结,他认为好的作品必须经得起重读,每次重读都能发现新东西。它成功塑造的人物,底蕴深厚,视野开阔,富于哲学层次的思考,注重精神家园的构建。

其次,小说人物的思想也反映了作者的思想。思想不能编,只有在作者的脑海里真真切切产生的见解和感悟,才能诉诸文字而表现出来。也就是说,作者是底蕴深厚,视野开阔,富于哲学层次的思考,注重精神家园的人。正因为这样,她才能成功地构建了新型现代人的艺术形象。

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杨剑龙听完讲座之后当场点评:

第一个感受是顾艳是用学者的睿智与作家的激情来写作的作家,……林纾是影响了中国现代作家的许多人的重要人物,包括鲁迅,包括很多作家都是读他的翻译作品,接触到文学的,所以他在中国近现代史上是一个奇特的人物,也是一个了不起人物,所以顾艳写这个林纾的平生传记,我觉得这个是一般学者也很不太敢去问津的,她写的这样一个平台,我还读过她写的陈思和的传记,我觉得这也是要需要时间和精力的,所以我说她是用学者的睿智与作家的激情,融合来进行创作。第二我听她的这个讲座,我觉得她有一种不断拓展与执着追求的精神,她不断拓展她的创作领域,不光是题材上,还有各种各样的这个创新思考,她也执着追求在她这样四十年的创作生涯里,我觉得她的这种精神值得我们学习。

第三我就觉得她的学业上的上进和创作上的丰富,她去年还得了一个博士学位,我觉得到这样的年纪还在兢兢业业的做学生,而且有这么这个丰富的创作成果,我觉得这是难能可贵的。所以我希望她再努力一下创作出一部精品力作,这部精品力作应该超过她以前的很多作品,应该成为这个世界上的甚至冲击诺贝尔文学奖的这样一个作品,她有这样的能力,她有这样的激情,这种创作和学术的准备奠定了顾艳可以成为一个文学大家的可能。

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毕光明说:顾艳是一位很有成就的女作家,但她在当代文学评论研究界未得到应有的重视。她出道甚早,八十年代与朱水涌一起作为文坛双打选手的著名青年评论家给她写过评论,可见她起点颇高。她的创作更受到著名文学评论家陈骏涛的重视,更说明她早就进入新时期女作家方阵,她的井喷十年出了那么多重头作品,写辛亥风云,写林纾,这种用文学还原历史的写作很有价值,值得文学界也值得史学界发掘,可惜得到的评论与研究与作品自身的创新性与丰富性很不相称。

顾艳也是一位非功利的作家。她作为一名女性,承担了她不得不承担的生活重负,为了提高自己和培养女儿,在中国和美国之间来回奔波,但她从不放弃她最为热爱的文学事业,居然写出那么多的作品,不同题材和体裁都有涉猎,简直是个奇迹。她的个人经历和家族史驱使着她完成用文学还原历史和表达人生感悟的使命,历史的变革砸中了她的家族和她的青春时代,她用文学作品回答了历史老人和文艺女神对她的遴选。

顾艳也是一名有文学自觉的作家,这不仅因为她出身于名校中文系,更因为她在文写作过程中不放弃艺术创造的标准,而自觉遵循文学演进对于个别创造者和文学创造自身规律的要求,比如对作品的调子、节奏和语言的讲究,特别是结构的重视。没有这样的文学自觉,创作是难以出精品的,无法行之久远。

最后毕教授给极光文学群留了言: 感谢极光文学系列讲座让我们能一个接一个地听到像这样精彩的演讲和能激发思考的评议与互动。新冠疫情催生了云端研讨会,我们得以超越地理的阈限,而能在视频上见面,讨论文学艺术问题,收获思想财富。许多朋友是在网上见面和认识,先见其面,再闻其声,喜悦而亲切。极光的家族成员越来越大,有着共同爱好的文友结成了一个用思想取暖的文学共同体,正在为世界华文文学的大厦添砖加瓦。可以说,极光文学系列讲座这样的线上文学活动,正在用独特的方式进行当代文学史、新移民文学史、世界华文文学史的书写,这是不仅有语言,也有声音和图像的活生生的文学史,它对世界华文文学的繁荣与发展已经做出了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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