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的一个周日,我去市宫图书馆值班,在借书处看到一则公告:上海市将开展鲁迅奖章读书运动,公布了书目,起讫时间,要求报名参加的读者,必需写出两篇以上读书心得,参加评选,,优胜者获奖,将获得鲁迅铜质头像奖章一枚。我当即报名。再仔细看了下书目录,大多数我都读过,问题是在心得如何写,我可从来没作过读书笔记之类,更不要说写心得了。再一想,反正有半年时间了,边读边捉摸吧。
五月中,我在去年提出的对蚱蜢头子改革建议获得八一一工厂的认可,生产了一批,接着传来八一一厂要将我们工场合并进去。六月八日是星期天,上午八一一厂来了辆四轮的卡车和三位起重工,三下五除二地将四尺车床、冲床拢上车,至于小车床、钳工桌之类那更简单了,最后连我们各人的铺板、铺盖等等都搬上了车,人也上了车,车向西南方向开去。八一一厂派来接我们的有二人,一位开口就是无锡口音的人说:“敝姓度,温度的度;他姓王,三划王,厂里让我们二人来接大家。”那姓王的也笑着说:“欢迎大家,咱们就要一起工作、一起战斗了。”他可是一口山东口音。
没多久,就到了八一一厂。
它地处徐汇区的花园路,八一一厂门口有两扇镂花的黑漆大铁门,见车来了,两位门卫人员打开大门,迎面有幢三层小洋楼,它的所有玻璃窗都是花玻璃,它门前还有链条拉着的大半圆的门沿。车子沿着它东面的一条柏油路开进去。路的东边是一排竹篱笆,站在车上可看篱笆里一直朝东都是生满了草丛的场地,场里北端沿路的竹篱笆之内有四、五只巨大的砌石缸,缸上有竹爿做的罩子,不过都打开着,泛着黑色的光泽,姓度的说,那是一家酱油厂。过了竹篱笆尽头,车沿着路折向东了,迎着有一楼,看上去只有二层,但可看出每层都有九米高。
车子开了十来米停下,向南有一条水泥路,度、王两人让我们八个人下车,童姨爹是姓度的让他不用跟车来,只要明天来上班就是了。姓王的带我们走进北面靠着酱油厂那排新建的平房里,从那房子西头一排打开的窗户里传出锅铲声音和热气。姓王的给我们介绍,这是新建的食堂,周六晚上这里有舞会,厂里开大会也将在这里。他又带着我们走出食堂,踏上朝南的水泥路,来到汽车停在的西边楼门前,他指着整幢楼说:“这都是我们二车间,下面金工,有车床组、刨床和铣床组,还有冲床组。他指张桂生:“侬明朝就将在下面工作。”他又指指楼上,上面是钳床组、装配和包装等四、五个组。他又指着这条南北向水泥路的东边,一幢二层的红砖房说:“这也是新建的楼房,下面将来是抛车间,那是不久也像你们一样要拼进来的一家电镀厂。上面是工会活动室,有乒乓桌、康乐球、棋牌室,还有一间广播室。每天中午的午休时和下班后都开放,大家都可以去玩。”
这时食堂工人走来,让大家到食堂去喝冰冻绿豆汤。当大家坐定,一位食堂工人给我们每人一搪瓷碗冰冻的绿豆汤后又盛一碗端给姓王的:“王科早,侬也喝一碗。”之后又盛了四碗给姓度的和三位起重工喝,食堂工人走到门口朝二车间门外喊:“度秋葚,喝绿豆汤了。”王科早说:“马上开饭,你们有几人要住宿舍的,吃了饭让车送大家过去,我们的单身宿舍在老市政府路,是幢花园洋房,吃饭后大家都去看看吧。”他指着胡、虞、张和我:“你们四位是肯定要住的,对吗?”我们都点了点头。“四位就安排在那了,其他几位要住也可以,我们还有一处小洋房,你们考虑考虑,要住再提出也不迟。”
吃饭时,王科早还告诉我们,“八一一厂是中央直属单位,附近还有二家中央直属单位,今天那三位起重工就是其中一家借来的。三家厂在中山南二路都造了家属宿舍。我们的家属宿舍上个月刚分配完。车间主任度秋葚也分配到一套卄四平米的一室半户,他家有五口人。我们的厂长江理仁和总支书记柳彷贵也都分在那住。将来还要造家属宿舍。”他指指虞岳泉又说:“你结了婚还没房子吧,以后造了房子一定可以给你分一套的。”虞岳泉一下子很激动,人刚到就已想到我的住房问题,声音颤动:“谢谢,谢谢。”
饭后,大家纷纷要掏钱掏粮票,王科早手一挥,说:“大家吃得还可以吧,今儿格菜是简单了点,权表欢迎大家。厂部安排,一切有厂里支付。”另一桌上,度秋葚他们也吃好了,他向那三位起重工再三表示感谢,送他们走了。回身对我们说:“今朝只有六菜一汤,大家吃饱了吗?”大家都说:“蛮好了,蛮好了。”度秋葚笑嘻嘻地说:“等到九月三十号晚上,厂里请大家吃时,十二人一桌,八冷盘、八热炒、一道点心、二大菜,外加一道汤,那汤不是全鸡就是全鸭,还有酒,那才叫丰盛了。一年之中,这样的盛宴共有三次,一次是大年夜;一是四月三十日,迎五一。”他换了口气又说:“我跟司机同志说好了,让他送大家到旧市府路宿舍,路不远,我就不去了。由我们支部书记王科照早同志陪大家去,将要住宿的同志安排好。”
其时,我注意了下这两人:一个是苍老,头发已花白,看上去四、五十,四方脸低额细眼黝黝黑;一个是年轻手脚极灵便,只不过三十左右,长方脸高额圆脸雪雪白。一个是成竹在胸,说话处事有威势;一个是坦荡诚恳,见人微笑如弥陀。忽想起,这两人三月中旬有李民贵陪同到过童书记五金铁工场。我再看看环境,这个食堂里光八仙桌疏疏朗朗放了三十张,刚才听王科照说,厂里吃饭分三批,第一批在十一点钟,是各车间早班的同志;第二批是十一点半,是各车间上长日班的同志;第三批十二点是厂部和科室人员、成品库房管理员等。这样的话,这个厂里该有多少人来上班呀。
我心里压抑不住高兴劲。想想去年四月间,本来一起听广播复习功课的小朋友去应考市里国营工厂的招工,其中就很有些大型国营企业,而自己窝在六、七个人的小工场,工资还没拿到过,不知何时才有出头之日。如今,我也来到国营企业,而且还是中央直属企业。因在众人面前,我不能放开喉咙“吼”一声,但在暗暗下决心,今后一定要努力工作,为国家为人民作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度秋葚向南走到东面那幢楼下的一房间门前,拉开了门,要让大家进屋,自己先跨了一步,从在刚向外拉开的门内旁边北面的一扇朝里开的门内,走了进去。我们进入的外面这间,朝南一排窗,王科照走过去都打开了,顺手又开了房内中间的两台吊扇,吊扇下面是一只长台,长台两边各有八只靠背椅,东西两头也各有一靠背椅。我走到南窗边,向东看去,脚东头西有一铁楼梯,可上此楼。我记得,这幢房的北头有一脚西头东的水泥楼梯也可上楼。在这间屋的南面有一个五公尺见方的砖石水泥砌起的围栏,中间有一幢八、九公尺高的内有自上而下一档一档的向下斜的水泥板。王科早看我愣愣地在看这东西,就说:“这是洋井。一车间一开工,就有回流的热水回收到这里,自上而下流到洋井里,下面水深有四米。”听到度秋葚从里间出来的声音,王科早就招呼大家坐,拿了热水瓶给每人倒了一杯水。
大家都坐定,度坐东头,王坐西头。度清了清嗓子就说:“我代表八一一厂和拿伲二车间党支部及全体职工,欢迎大家。”在王科早领头拍手,大家鼓掌后,度笑了笑又说:“今朝算大家加班,加班工资十日发工资时就一同发给大家。顺便说一下,我伲厂一个月发二次工资。上半月十日发,下半月二十五日发,逢周日则周六就发。我们上班时间是七点半到十一点半,午休一小时,下午十二点半到四点半。食堂,早晨六点至七点半供应早餐,中午十一点至十二点半午餐,下午四点半至六点半供应晚餐。”听到这里,我又一个高兴。等会儿去宿舍安顿好后,可来厂里吃了晚饭再去市工人文化宫。我根据自己小时候流浪时曾从徐家汇走到西藏路跑马厅一小时多。现在,这里是徐家汇东面,路短了些,我人又长大了,所以这点路加上吃饭时间一个小时绰绰有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