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黄昏

东耀是70后的尾巴,他总说自己这一生平安无趣,娶个老婆是母夜叉,生个儿子全班倒数第一,开个公司年利润是3万元,他觉得值了,一切不偏不倚的刚刚好。

东耀村是中国中部的一个刁民村,东耀他爹是刁民村的“大头”村长。虽然东耀村穷,但人人爱显摆,红白事不摆上几十桌就觉得对不起祖宗。虽然摆完红白事要拉饥荒,人穷志不穷,拉饥荒也要摆。

东耀出生的日子是农历七月十三,马上要鬼节了,该怎么办这事还要村了有头有脸的人说了算,还有人说:“你这孩子千万别生在七月十五,错开时间生。”东耀他爸还真信了,以为女人可以遵守祖上的规矩,该让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生。也许是这孩子听见族人们议论他的出生,他也很知趣,出生在了七月十三。可东耀他妈身子骨顶不住,两天后在七月十五“哇”的吼了一声,去了。

东耀爹没了媳妇,看着炕上躺着这个鬼头鬼脑的儿子,起名字是头等大事,然后就是喂养东耀的奶水问题。名字简单,东耀爹是这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当然取名字叫东耀。村里的人都说这名字起得好,吉利,以后这孩子肯定有出息。

东耀没娘,只能吃百家奶,从村东头吃到村西头,奶妈供奶总是很及时、乐意。不过时间长了也有人议论,东耀爹这整天抱着孩子寻奶,不知道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自己饱眼福。说实话,东耀爹是真没看,他确信这一点,这是原则问题。

一晃眼多半年过去了,东耀长得又白又胖,东耀爹就买了一头山羊。这山羊虽然奶水足,但脾气不好,每次东耀爹要挤奶,他总是像对付阶级敌人一样,攻击东耀爹的正面和背面,几次都正中要害。东耀爹疼的厉害,蜷缩在炕上盯着墙上贴的美人话安慰自己:“没事,不疼的。现在也没了媳妇,坏了就坏了吧,反正也用不着。”

全村人自从东耀懂事起,就害怕这娃,小小年纪就长得混,做事也混,成了谷仓里的老鼠。东耀命硬,掉进15米深的枯井里没摔死,拽着牛尾巴甩进河里没淹死,偷吃村组公办鱼塘里的鱼喉咙里一根长长的刺没卡死。总之算他命大,但他也有耽美的时候。

有一年夏天,东耀去邻村看电影,那天放的是一部港片,枪声震天响,却没有注意旁边林子里一个姑娘被侵犯了,她孤独的在那里喊叫着,就像一个濒死挣扎的小鸟,但大家只专注打斗和枪声,她就这样赤裸着死在了林子里。

东耀和邻村几个混混凑钱买了一瓶廉价白酒,躲在王二家草垛上干掉了这瓶白酒。不知是他们酒量太差,还是是假酒的缘故,他们都喝醉了。几个混混在草垛上睡着了,东耀摇摇摆摆地离开草垛,穿过篱笆,走进了树林。虽然月色尚好,东耀也无心欣赏,因为他要穿过这片林子。熟悉而陌生的林子。酒精会上头,林子里的恐怖也会上头,但他并不知道将要面对一个怎样的体验。

白天经过这里小路是清晰的,晚上经过这里只有白白的一条。但还是能走,毕竟东耀已经走过无数次。今天夜里月亮格外晴朗,还吹拂着一丝丝微风。东耀在酒精的作用下逐渐产生了幻觉,小路开始无限延伸,曲曲弯弯的停在了一棵大树下。当他感觉不对劲的时候,他被一条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头部猛的撞击在大树上,晕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太阳还没有直立起来,林子里只照进少得可怜的阳光,东耀还在一片枯树叶上呼呼大睡。忽然,一阵剧痛钻进了东耀起了大包的脑子,然后他被一个人摇醒了:“东耀,你要死啊。”这个人就像看一辆旧哈雷摩托车一样看着他,“你干的好事,快给我滚起来。”另一个人说。这时东耀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梦,而是本村几个中年人。东耀摸摸头,看了看旁边的大树,还有一具乌青发亮的尸体。东耀并没就慌张,第一反应居然是想看看这个女人。“这不是春夏吗?”东耀皱着眉头说,“我曾经仰慕过这个女人,她为什么赤条条躺在这里?”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东耀的满不在乎惹恼了春夏的父母,春夏的母亲揪住东耀的头发喊道:“你这个畜牲,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我女儿……”东耀这时才感觉到不对劲,他已经是杀人犯嫌疑人了。但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跟曾经爱慕的女人的尸体睡了一晚上。

“来来来,让一让。”警察来了。先喊到:“谁是东耀?”

“我!”东耀低着头说。

“你昨天晚上都干了些什么?”警察问东耀,其他警察已经进入现场。

“我昨天晚上喝多了,走树林回家,在这里绊了一跤,就睡着了。”

“真的吗?带走。”

附近存在的人都来了,想看大猩猩一样看着东耀。他们期待的目光仿佛希望东耀被早点带走,为大家铲除这祸害。要说东耀平时真做了什么对不起大家的坏事么?倒也没有,只是东耀的行事风格和气质太不符合这十里八乡的审美了。

东耀有个铁哥们在城里卖馒头,听说东耀被抓起来了,心里就臭骂:这小子总算是遭殃了,说了让收敛一点,就是不听,活该!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总归是好哥们,不能不去看一眼。到了看守所,看守所的人问他是谁,他说自己叫二货。看守所的人都哈哈大笑,还有人叫这名字的,真是二货。二货听了只是微微一笑。

“你没有正式的名字?”警察问。

“我爹娘死的早,从小别人就叫我二货,我听惯了,就是符号而已。大名字我也记不得了。”

“东耀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你现在还不能见他。”

东耀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被抓进来,只是让交代那晚干了些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等等。东耀实话实说,真没人相信他。但也没找到东耀作案的动机和证据,一时也定不了东耀的罪。

村里这两天热闹了,东耀的事传的神乎其神,好像都能看见他作案似的。

有人说他色胆包天,还有人说他毫无人性,总之没多少好话。东耀最不想解释,首先他没这个习惯,其次自己是清白的,如果解释只会越描越黑。可是东耀还是太嫩了,他没有不在场证据,几个混混哥们发现东耀摊上这事情,跑得比兔子都快。

看守所的日子不好过,但东耀没钱打点,他的自信总是从骨头里平白无故的长出来,仍为自己根本没事,没必要花心思去琢磨走关系的事情。公安和检察机关还在继续调查。春夏的死对东耀来说也是很沉重的打击,他从小喜欢过春夏,但是春夏是村长的闺女,而东耀的爹是个穷“大头”农民,又没有妈,谁会把自己闺女嫁给他?

东耀爹是最后知道儿子进去的,但像是没事人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东耀被关了几天,因为没有证据就放了。回到村里,气氛变得异常紧张,东耀就像笼子里的猴儿一样,被大家用异样的眼神瞻仰。到了家门口,东耀爹正在院子里磨刀。瞅见东耀进门,就问了一句:“回来了?”便没有了声音。

“嗯!”

平时父子俩很少说话,这两句是两个月时间第一次。晚上地里要浇水,必须要有人看着,东耀爹要自己去。东耀不明白,平时都是他去,为啥这次爹要自己去。凌晨五点,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东耀。

“东耀,快开门,你爹出事了。”门外有人喊。

东耀光着脚跑去开门,是村里的干事。

“咋回事,我爹怎么了?”

“你爹和人吵架,那人推了你爹一下,你爹就直戳戳倒地,晕过去了。现在在镇卫生院抢救。”

东耀骑上自行车就到了镇医院,看见他爹躺在病床上,胸口上下起伏着,面目安详,他才放了心。和东耀爹吵架的人是村里的另一个“大头”村民,平时和他爹关系很好,昨晚浇水的时候因为东耀的事两人发生口角,相互撕扯着,他爹就晕过去了。

东耀立在病房门口,直勾勾看着“大头”村民。牙关紧闭,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没有发作,只是站着。大头感觉理亏,便使劲看东耀。东耀出门蹲在走廊里,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过了几天,东耀爹出院了,头发又花白了一些,眼角和额头的皱纹着急的蜷缩在一起,使整个人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东耀忙前忙后,磨刀,劈柴,生火,拨面疙瘩。东耀以前看过人家做这种饭,只需要锅里添水,拨面疙瘩,下青菜即可。简单。

半年后,村里有人私自砍伐树木,砸死了一个。另外两个跑了,又被逮了回来,罚了些钱就放了。镇上有一个小酒馆,老板娘很年轻,有几分姿色,做一手好菜。爹出事前,东耀经常去。每次喝醉酒之后,他都睡在包厢里,老板娘特意留一床被子在沙发里,东耀也心领神会。这次去隔了好长时间,只是一个人在包厢喝酒,也没了朋友,显得有些冷清。

“东耀,今天怎么一个人?”她说。“要不要我陪你喝点儿?”

“随便!”

“我没招你惹你吧,何必对我凶巴巴的。”

东耀忽然感觉气氛很尴尬,便挤出一点点微笑说:“好啊,我不是针对你。”

老板娘先端起酒杯,狠狠的碰了一下东耀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看着东耀,“喝啊。”东耀一仰头,喝干了。

“人哪,区别好人还是坏人,不是你干了什么好事,而是心里面有没有主意,做人有没有良心。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老板娘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酒喝的有点沉闷,老板娘已经连干几杯,东耀陪了酒,眼睛里均是迷茫。

“我现在是待罪之身,大家都以为是我害了春夏,但我没有。春夏是个好姑娘,我的都得不到,怎么会害她呢?再说了,即便我得不到,我也不可能使这下三滥的手段。”东耀感觉委屈,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春夏。

“克柔,除了我爹,你是唯一一个能听我说的,相信我没干那坏事的人。”东耀说。

克柔也是苦命人,从小没了爹妈,由舅舅带大,上到初中毕业,就只能进城打工。餐馆里、工地、理发店都干过。

在这个小地方,开一家酒馆实属不易,克柔曾经想过开理发店,或者是小超市,但酒馆的热闹是其他行业比不了的。来这里的都是熟客,有人是看克柔长得漂亮,接着品尝酒菜的由头来看克柔,还有人因为这里克柔是个不问世事的老板,来了都是客,不必打听别人的过去。东耀和朋友也喜欢来这里,有克柔的原因,主要还是克柔的酒菜十分可口。下酒菜是农家院的小家菜,烧酒是老家酿造的散酒,度数很高,但醉心不醉脑。

也许是东耀身上有一种侠义的气质,克柔对他格外的客气。如果说喜欢也不过分。

几杯酒下肚,东耀似乎醉了。眼睛里头一次出现了悲伤的眼神。

“我走了。”东耀说。

“别啊,你现在醉了,不能回去。”克柔说。

克柔再三阻拦,还是没能劝阻东耀。他摇摇摆摆,走出了紫红色的店门。回到村里,儿子蹲在门口玩耍,看见爸爸回来了,用手里的小石子丢东耀。东耀看着丢过来石子,慢慢滚落在脚下,脸上露出微笑,两步急走过去,抱起儿子用脸在儿子身上蹭来蹭去。儿子一脸疑惑,爸爸今天是怎么了。

“爸爸,我这次没有考倒数第一。”儿子小心的说。

又过了几天,砍伐树木的盗贼又泛滥了。护林队繁忙的穿梭在森林里。森林公安也出动警力抓捕,他们抓了很多人,其中有一个叫西米的家伙被抓时还在喝酒,靠在一棵快要倒了的大树上,嘴里喊着春夏的名字。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大哭,又神经混乱的在地上打滚儿。西米是个老光棍,是另一个村的村民。像他这种老光棍,最怕东耀这样的“野汉子”,喜欢东耀的姑娘多的很,东耀身上的“野”对男人来说是威胁,对女人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西米在警局一溜烟儿的招供了,是他侮辱了春夏,当时春夏反抗的很厉害,西米便使劲按住春夏的脖子,一会儿春夏就没了反应,安静了下来,死了。东耀很后悔,正是因为他贪酒,没有早点回家,要不然还能救了春夏。

“怎么了?后悔了?”母夜叉老婆嫉妒的说,“如果死的人是我,你可能高兴要跳两丈高。”

“哼,你这婆娘,有意思没有?”东耀说。

东耀媳妇泼辣是出了名的,但人心挺好,一顿饭也没亏欠过东耀。

东耀的罪名洗清了,他本不在乎名声,但为了老婆和孩子,该说清楚还是要说清楚。他跑到村广播室大喊:“乡亲们,祸害春夏的凶手抓住了,你们尽可以放心,不用再疑神疑鬼的了。”

东耀爹照常种地,除草,自己收拾屋子。东耀想和爹一起住,东耀爹不愿意。在他的心里,孩子长大了要出去过日子,和老人住在一起会生出无端的烦恼。

冬季到来,东耀爹烧红了土炕,把东耀和东耀媳妇聚在一起,怀里抱着大孙子,手里端着一杯酒,哽咽的说:“东耀娘死的早,孩子没得到过母爱,性格孤僻,调皮捣蛋的要命。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儿子,希望你们好好过日子,别折腾。我在那边也就安心了。”空气中弥漫着冷冷的气息,东耀爹无力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灌酒。

东耀似乎感觉到大限将至,老爹走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东耀家有个传统,亲人走走之前要给大家说几句话,东耀爹履行了义务。现在他该走了,没什么不放心的。东耀虽然混账,但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肯定有好运气。

当天晚上,东耀爹走了。村里的长者举行了一场东耀从没见过的仪式,很想舞台剧,表演庄重而滑稽。东耀不懂,为什么老爹一辈子不曾和他说笑过一句,现在却要安排一场如此滑稽的表演,而且演员都是村里的长者。

古老的仪式,古老的村庄,崭新的村庄。东耀站在一个火盆前面,前后跨越这个火盆。火苗肆意漂浮着,空气中热浪一滚滚的扑面而来。他突然跪下,面目安详的僵在那里,两行泪缓缓地流下来,粘在嘴角的小漩涡里,打了一个循环,滴落在地面上结了冰。

酒馆老板娘克柔也来了,他跪在东耀爹的棺材面前磕了三个头,站起来走向院子里,打开一瓶带来的烈酒,一口气喝了半瓶。蹲在地上一动不动。过了几分钟,她忽然站起来,说:“我是孤儿,现在你也是孤儿了,但你比我幸运,享受了这么长时间的父爱,值了。”

东耀的眼神飘忽不定,思绪忽远忽近,递给克柔一个热毛巾:“擦擦脸吧,我没你幸运,因为明白的太晚了。”

当天夜里,天上没有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东耀一个人在守夜。他从没有这么安静过。母夜叉媳妇下一碗面条端来,坐在东耀旁边说:“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一个愿望,娶一个值得爱的老婆。可命运总和你开玩笑,你总是阴差阳错的错过。春夏已经走了,克柔仍然比我温柔,咱们就这么没出息,仍然考倒数第一名,你该怎么办?让时光倒流?不可能了,如果你该有这种想法,你可以离开这里,我不拦着你。”

“我生意也做的不怎么样,刚刚够咱们一家一年的开销,享受就谈不上了。”东耀说。“你以后别说这样的话,我是做农业的,我想到非洲区发展,听说那里土地肥沃,如果混的好还能以很低的价格租到土地,如果你愿意让我去,我愿意去试试。我这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东耀媳妇今天显得格外温柔,也许是这么多年东耀的冷落让她有了一丝丝的愧疚。

“既然你不打算放弃这个家,你走哪我跟到哪。”东耀媳妇说。“我虽然平时喜欢没事找事,但在关键事情上不含糊,我一定支持你。”

父亲的离世,让这个家又安静了许多。东耀琢磨着去非洲的事情。他听说县城了有人真实的去过非洲,而不是听别人说的,他想起打听打听。这个人叫胡龙,是县里管农业的一个科长,为人还算谦和,没什么架子。他觉得这个人可以给他一点有用的建议。

第二天一早,东耀就上了县里。正好今天是星期五,干部们都下了乡,胡龙去了最贫困的东坝子乡。东耀一定要知道非洲的情况,决心一定要等胡科长回来。下午五点左右,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了办公大楼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个四十岁左右,微胖的男人。

“请问是胡科长吗?”东耀问

“是的,找我有什么事吗?”男人说。

“听说您去过非洲,我想在非洲搞农业,想请教您一点情况。”东耀说。

“哦,这样啊。没问题,非洲的情况是这样的……”

胡科长说了很多,东耀都拿笔细心的记录下来。很快一个小时过去了,东耀看看表,对胡科长说:“要不这样吧,现在到了饭点儿了,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边吃边谈怎么样?”

胡科长摆手带摇头:“不不不,今天我有事情,提前约好的,要不这样,你记下我的电话,有什么事可以电话里说,我保证毫不隐瞒。”

东耀琢磨胡科长是不愿意吃这顿饭,这能记下电话,有机会再感谢也不迟。胡龙的一席话让东耀更有信心了。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办好出国手续,再找几个同学商量一下合资经营的事情,人多力量大,也容易搞得成。

晚上回到家,东耀把具体情况给媳妇说了一遍,看看她们家有没人想参与的。媳妇虽然有时候很凶,但现在为了家肯定也是很上心的。晚饭后,东耀媳妇就回了娘家。她爹娘和大哥一起生活,大嫂是个贤惠人,俩个老人过的也算顺心。大哥在村上开砖窑,这几年挣了点钱,也想把钱派上用场,躺在银行卡上与其等着贬值,不如找个好项目把钱投进去。东耀媳妇很高兴,他们聊到很晚,爹妈不打算让闺女回家,这么晚骑一辆山地车不安全。但她想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东耀,好让他高兴高兴。

晚上十点半左右,东耀媳妇骑着自行车在村公路上行驶,天空中逐渐飘落雨滴,零星的几滴,完全没有影响她的心情。走着走着,雨下得越来越大,头发湿了,肩膀湿了,雨点打在脸上眼睛都睁不开。正在这时,迎面闪烁出一道刺眼的白光,东耀媳妇减慢了车速,已看不清眼前的路。“咚”一声,响声被大雨掩盖了,白光车辆突然刹车,又急加速驶离了。

第二天清晨,东耀媳妇才被发现,此时她早已没了气息。东耀是是中午才知道的,他疯了似的跑向镇医院,她躺在那里,很安静,没了吵闹,大声吆喝,东耀再不用去烦心这“母夜叉”媳妇了。

葬礼办的很简单,三天时间东耀说的最多的一个字是“好”。儿子看东耀丢了魂,第一次有了想安慰爸爸的想法。但孩子就是孩子,不知道大人们为啥那么多规矩,又上香,又烧纸,就是话比较少。克柔也来过,村民们用审贼一样的眼光看她,她也觉得别扭,于是走了。大舅哥最伤心,说:“本打算让你们去非洲的,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这个必要。现在还要你拿主意。”东耀没回答,又点了三炷香,坐在床边发呆。

出殡这天天气很晴朗,送葬的人们沿着明代土墙遗址往北走,穿行在茫茫的大草滩里,人影时隐时现,像是兔子在逃跑。来到东耀爹和他爷爷的坟前,天空骤然变的阴沉沉的,风不知道从哪来的,吹的人站不住脚。六月的天气,天上飘着雪花,缓缓落在人的身上,瞬间化了,羞涩的样子。

下葬的很平稳,没有出什么岔子。人开始陆续回了。东耀带着儿子,拿着铁着这里整理。风沙去年已经逼近了祖坟,沙子漫过了坟头边上的大石头,散落在石头圈子里。东耀用铁锹一点点的拨出去,十分小心,怕连泥土也拨了出去。临近中午,东耀把铁锹往地上一插,立起身来说:“儿子,以后你就和我一起相依为命了。你和我一样,娘死的早,靠爹长大是一定的了。”

东耀是出了名的刁民,在乎的事情不多。以前耍混媳妇和他打仗,父亲不愿意理他,现在没了耍混对象,孤单了起来。他的义气还在,对朋友依然很好。

村长刘大致是东耀的同学,这段时间常来东耀这里。今天来没有公事,只提一瓶酒,二斤猪头肉,一代花生米,一屁股坐在客厅大方桌旁边,摊开酒菜说:“来兄弟,哥哥陪你喝几杯。”东耀说:“今天闲了?平时的大忙人现在有空来我这里,有啥事说吧。”刘大致苦笑一下,说:“看你说的,没事就不能来了?

刘大致倒满两个酒杯,递给东耀一个说:“来兄弟,咱们哥俩干一杯,时间长了没和你喝酒,怪想的。”说完,刘大致一仰脖干了这杯。东耀也干了,他搓搓手,看着手上的刀疤说:“大致,你看这手上的伤疤,是不是为你留的?”大致就惊讶,说:“这就是那年南下火车站大战地头蛇留下的?”东耀点点头,说:“是,这就是记忆,我们走南闯北落了一身伤疤,时间长了好了,到头来心里的伤疤都还没好呢!”

大致明白东耀说的啥意思,那年南下除了手上的伤疤,还有一处在腰上。后来回到村里人家都说东耀的腰子坏掉了,谁都不肯把姑娘嫁给他,他看上的春夏家里也不愿意。春夏性格柔弱,万事都听家里的,只要他爹眼睛一瞪,她就没了主意。后来阴差阳错娶了村里的“母大虫”,把东耀这汉子折腾够呛。这女人虽然厉害,但心肠好,吵吵嚷嚷却不曾亏待东耀。如今这女人死了,东耀反倒像是了魂一样,由讨厌转为愧疚,不得安宁。

“别想了,人都已经不在了,以后常去坟头烧点纸,点上几株香,诉说诉说,兴许好受点。”大致说,“来,咱们再干一杯,很早就想过来,但不知道来了怎么说,今天就算赔罪,顺便问问你有什么打算。”

东耀摇摇头说:“我没打算,本来想去非洲种地,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大致忙说:“东耀,我今天来就想问为你啥时候去非洲,如果可能,我也想去。”

东耀半天不搭话,在那喝了一杯又是一杯。刘大致只好盯着花生米一个劲儿地吃。屋子里的空气凝固了,只有吃喝的声音。

“好吧,不去就不去,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在这里一样可以东山再起。”大致说,“还有,村里有个老厂,一直空闲着,你看你有什么用处把它搞起来。”

“我没什么用处,既然我们都爱喝酒,我想就开个酒馆吧。”东耀说。

刘大致不好意思再往下问,俩人干了这一瓶,走了。

第二天克柔打电话来,意思是让东耀过去坐坐,都好长时间没联系了,不知道东耀好还是不好。东耀只说过两天去,便挂了电话。

7月,东耀儿子小小放暑假了。第二天便想去大舅家玩,东耀送了去。便去了镇上,路过克柔的酒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克柔正在收拾昨晚客人用过的餐具和空酒瓶,一看电影来了,脸上便发了光,说:“一个月了吧,都忙啥呢,就不愿意来我这里。你是强人,我能吃了你不成?”东耀一转身坐下说:“行了,知道你心眼多,我可没那么多心眼,拿酒来。”

“今天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尽管说,我只有一个要求:吃饱喝足陪我去公园转转。答应不?”克柔说。

“可以,这要求不过分。白吃白喝,逛一趟公园有什么?”东耀说。

酒足饭饱已是黄昏,东耀和克柔都有些醉意。他们俩认识这么多年,东耀头一次这么温柔过,每次来不是喝酒,就是醉到不省人事,从没非分之想,和其他客人完全不一样。正是这一点让克柔觉得左右为难。后来,克柔知道东耀有个原则,家可以不幸,但人不能无情。所以便更敬重东耀。

已近日落,东耀和克柔来到春江公园,虽然是夏天,公园人不多,稀稀疏疏的晃悠着几个人。荷花池一片一片的粉绿,微风拂面,克柔张开双臂,柳叶般的手指在空中跳动,似乎可以抓住过去的日子。东耀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嘴角颤抖了起来,视线模糊,看不清眼前这个女人是何种面容。克柔旋转跳跃了几圈,忽然看着东耀,伸出柳叶指擦干东耀的泪水,把头靠在东耀肩上。“扑棱扑棱”两对鸭子扇着翅膀钻进草丛里,水里昏黄的光一闪一闪的,停不下来,虽然日落已近黄昏,但光是明亮的,温暖的,水里两个影子悠悠的模糊了。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04,921评论 6 47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7,635评论 2 38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1,393评论 0 338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4,836评论 1 277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3,833评论 5 368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685评论 1 281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8,043评论 3 399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694评论 0 25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2,671评论 1 30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670评论 2 321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779评论 1 332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424评论 4 321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9,027评论 3 30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984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214评论 1 26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5,108评论 2 351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2,517评论 2 3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