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跑完步、盘坐在稻田旁,漆黑深沉的夜晚夹杂着一阵阵蛙鸣,看着前方萧瑟的凉亭,再看看水中倒映的自己,顿时疑虑四起,久在脑海中盘旋不散,总想找人说一说,聊一聊。我有三个很要好的朋友,很久没有约他们座谈会了,正好喊上哥几个聚一聚,趁着夏日潮流在夜宵摊点了几斤小龙虾,一打烤串,四瓶冰水。阿泽永远都是最先到的,穿着一身白上衣配西裤,耳朵里塞着两小耳机,走个路还时不时晃下脑袋,小枫和老曹果不其然,又是卡着点来的,我们四个的唯一共通点大概就是”守时”,“迟到”一说还未曾在我们之间出现过。
阿泽很“精练”,也很“乐观”,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他也不负所望,活成了我们当中最洒脱的人,也许旁人的眼光在他眼里就是个笑话,他和小枫是截然相反的,小枫好面子,阿泽则是名纯碎的利己主义者,无所谓别人怎么看他,他只专心走自己的路。阿泽作为一名成年男性,身高只有一米六五,这一直都是他不可抗拒的痛处,对比当下零零后动辄一米八的身高趋势,简直是灾难。他常说以前不懂事,十二、三岁的时候整天吃垃圾食品,还经常不吃学校的午饭,以至于此。以前的阿泽我还不认识,但我知道现在的阿泽背着我们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每天跳绳半小时的人是他,吃各种钙片的人也是他,陪我长跑的人还是他,只是可惜错误都要付出代价,在不正确的时间里、即使数以万计的努力也只会付之东流,于事无补。阿泽经常打败仗,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但“失落”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至始至终都只是淡淡的微笑,仿佛倒下的那个人不是他。他趴下了无数次,也站起来了无数次,他的词典里没有“投降”和“认输”这两个词,这也是我最欣赏他的地方。阿泽唯一让我担心是他那摇摆不定的情绪,晚上开车和别人对开远光时破口大骂的暴走狂徒是他,夜宵店里轻言细语的谦谦君子也是他,因为缺乏耐心和小区保安发生争执的人是他,因为认识到错误而耐心道歉的人还是他,我一直都欣赏他拿得起放得下的魄力,却又因为无法预测他下一步的行为而忐忑不安,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词语来形容阿泽,“偏激”似乎有点过,“焦虑”又太保守。
老曹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一边撸着烤串,一边口齿不清的嘟囔着:“你们说我多倒霉?遇到那种鸟人……”。老曹一直都是矛盾的结合体,他自身就是个矛盾,他是最重感情的人,又是最绝情的人,是最无私的人,也是最自私的人,他可以喜欢所有人,也可以毫不犹豫的对喜欢的人一刀两断,“一见钟情”那套在他那不管用,但“见色起意”可以,不是说他冷漠,他就是单纯的讨厌注入感情,或许是害怕?也或许是老曹始终都没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老曹热心帮助左邻右舍,甚至是毫无瓜葛的人和事,我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喊老曹铁定来。他嘴边总挂着一些自己为人处世的道理,并且时不时要拿出来说教一番:“你是修车的,我是卖衣服的,你修车赚我一百,你觉得你给我的是朋友价,很优惠,对得住我了。但我还是会觉得你贵,我们这么好朋友,你赚个快餐钱就差不多了嘛,居然要赚我一百?和你来我这买衣服是一个道理,我赚你一百是问心无愧的,要知道,别人买这件衣服我最少赚两百,但或许站在你的角度来看,我挣两瓶水钱才是合情合理的。正是因为涉及利益时缺乏换位思的能力,所以造成了有些人表面上落落大方,背地里却舌剑唇枪……”。“嗯、嗯”,我一边喝水一边点头,心里头却不以为然。老曹能和各种人打交道,年轻的时候怼天怼地,遇到自己看不惯的人和事总是会骂一句SB,只和自己合得来的人交往。但后来慢慢发现,那些以为合得来的人也可能只是暂时的表象而已。于是他学着去适应,学着和自己看不惯的人和事讲和,表面上和谁都过得去,看似直言不讳,处事光明磊落,但老曹心里有道墙,墙里没有光,除了一片漆黑外,只有台计算机。
只要和小枫聊过天的都知道他是个典型的文艺青年,西瓜头是名片,咬文嚼字是人设,他有多少墨水我不知道,但至少在外人眼中是这样子的。平时总能看到他在社交软件上转发或评论一些标新立异,看上去相当有内涵的文章,也总是侃侃而谈自己那仿佛走在潮流前线的思维和看法。周围的敷衍也一度让小枫以为自己满腹经纶,差点忘了他自己连“比喻”和“拟人”都分不清,他的书柜里总是摆放着各大名著以及当下热门的书籍,好几本都夹杂着漂亮的书签,分类明确、整整齐齐,美中不足的可能就是没有勤于擦拭上面的灰尘。小枫很仰慕老师和文化程度高的人,可能打心底就觉得和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做朋友更有话题、更有面子,也无形中提高了自身的层次,也可能是人越缺什么就越追求什么,越炫耀什么,但即便“舞文弄墨”,也改变不了小枫只有高中学历这个事实。这是他的痛处,平时我们在一块都尽量不提,他偶尔会问我们大学生活是什么样子,聆听我们勾勒出那幅遥不可及的蓝图,他知道学历可以弥补,但经历不行,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正如有的人一样。
“你又怎么啦?”小枫打趣地看着我。
“昨晚那一瞬间,我突然感到自己很可悲,既没追求大富大贵,也没有结婚生子,按道理是活出了我们这代人对“自由”的诠释,坚持在所谓”积极向上“的道路上跋涉,除去工作和学习,就是健身跑步、或者看书、偶尔写作,电子游戏也删了,像个机器人一样保持着所谓“高质量”的充实生活,可我还是闷闷不乐,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无法挽回的差错呢?”我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依然是迷惑的,甚至不确定我这个问题在繁忙而又快节奏的生活中到底算不算是一个问题。
老曹咽下口冰水:“你终究是要开始做减法了,有的所作所为已经持续五、六年了,但是并没有带来与投入相对应的收益,你去扩展,去容纳都是需要时间和精力的,与此同时也需要去抛弃一些东西,重装的士兵是走不远的。我问问你,如果你把写作提升为挣钱的副业,以你的词汇量, 心里头有底吗?图个开心吗?请你在此时此刻不要侮辱“拼搏”这个词,你的行为甚至连“赌博“都算不上,说到底还是你想得太多,做得太少。我希望你能做的只是别让平淡的生活耗尽你的向往,生活也不是怀揣着浪漫主义就会变得更好,在朝着一切向往的事物去靠拢的过程中,保持努力,时刻都不要泄气就是最好的结果”。
“你到现在还是自命不凡,这才是你最大的问题,跟你小时候会纠结自己考清华还是北大一样,长大后才发现读书是真的难,照片不美颜才发现自己是真的不好看,相个亲挑三拣四,看了两本书就到处卖弄……,你自以为聪慧,能看清人情世故,但你的问题是从来都没有看清过自己,即便你再努力、再上进又如何?只有当你开始认识到自己只是一个平凡人的时候,你过去那些年在自己脑子里给自己构建的人设会被打碎重塑,你会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什么盖世英雄,只是一介草民“,阿泽双眼紧盯着桌子,十分严肃。
小枫意识到该他发言了,急忙抿着嘴巴嚼碎了口中的虾尾咽下,好像曾有个妹子说过他吃饭吧唧嘴,他从此特别注意进食的仪容仪表:“你应该察觉了,我越来越给不了你一些建设性的意见了,对你的帮助愈来愈小,其实我没变、一直都还是我,只是你变了。长篇大论的道理我能倒背如流,只是有的道理如果没有相应的经历去融合,永远都只是一句话、一行字,而且这个阶段的你,三观已基本成型,三言两语很难再动摇了。我曾经带你去过最美好的幻想主义国度,那里的人德才兼备,知书达理,诚实守信,欢声笑语遍布大街小巷,愉快的歌声从每个角落里传出来。你也曾打破脑袋想成为这个国度里的一员,为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奋进前行,当你真的有所进度,有所收获时,你才发现,以你的能力根本背负不了这么沉重的东西,或许说是这个国度的产物并不适合你。但不是我错了,只是你输了”。
桌前即将凝固的冰水让我陷入了沉思,小龙虾在眼前舞动着钳子催眠我,太阳开始在东边挥舞战旗,夜色逐渐褪去,“这次座谈会有结论了,也难得这次不用抛硬币,辛苦大家了”。我笑了笑,以后不用逼自己当英雄了。
“小枫、再见了”。
2020年5月30日 全片手打、转载需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