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编辑《朱子晚年定论》,说朱熹晚年悔悟自己过去全错了,其实他的认识和王阳明是一样的,只是接着就去世了,没来得及改正。这事深为后世诟病,顾炎武说:“颠倒早晚,以弥缝陆学而不顾矫诬朱子,诳误后学之深。”之前王阳明的弟子们,拿朱子的书挑错,王阳明批评他们说:“这样有心求异,就不对了。” 样说,就已经很好了。那么,既不必“有心求异”,又何必“有心求同”?
【士德问曰:“格物之说,如先生所教,明白简易,人人见得。文公聪明绝世,于此反有未审,何也?”
先生曰:“文公精神气魄大,是他早年合下便要继往开来,故一向只就考索著述上用功。若先切己自修,自然不暇及此。到得德盛后,果忧道之不明,如孔子退修六籍,删繁就简,开示未学,亦大段不费甚考索。文公早岁便著许多书,晚年方悔,是倒做了。”
士德曰:“晚年之悔,如谓‘向来定本之误’,又谓‘虽读得书,何益于吾事’,又谓‘此与守书籍,泥言语,全无交涉’,是他到此方悔从前用功之错,方去切己自修矣。”
先生曰:“然。此是文公不可及处。他力量大,一悔便转。可惜不久即去世,平日许多错处,皆不及改正。”】
士德,是王阳明的弟子杨骥,字士德。
杨骥问:“格物的学说,如先生所教,明白简易,人人都能理解。为什么文公朱熹聪明绝世,却反而不明白呢?”
王阳明说:“朱子精神气魄十分宏大,他早年就下决心要继往开来,所以一向只在考据学问和著书立说上下功夫。如果他先切己自修,那就没有时间读书写书了。到了晚年,德业鼎盛之后,如果他真的担忧大道无法昌明,就像孔子一样,删述《六经》,删繁就简,开示后学,那也不必花费大量精力去考据求索了。朱子呢,早年就写了很多书,到晚年才悔悟,自己功夫做颠倒了。”
杨骥说:“朱子晚年的悔悟,如同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说‘治圣学要先确立那道理的根本,不可就着那句话,就去考证校对,我的书,有的地方,定本就定错了’,又说‘虽然读那么多书,又能成什么事’,‘体认大道,和固守书上的话,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他悔悟之前用功的错误,才去切己自修啊。”
王阳明说:“你说得对,这就是朱子的过人之处,他力量大,一悔悟,马上就转到正道上,可惜不久就去世了,平日的许多错处,都来不及改正。”
杨骥引用的朱熹的话,都出自一本书,叫《朱子晚年定论》,但是,这本书是王阳明编辑的,挑选了朱熹和友人的通信中,一些反省自己错误,以及和王阳明思想相契合的文字片段,以证明朱熹和王阳明的思想是一样的,以及他晚年已经悔悟到自己错了,只是来不及改正。
王阳明因为编辑刻印这本书,为后世所诟病。因为《朱子晚年定论》,肯定不是朱熹自己的定论,朱熹的定论,就是《四书章句集注》。孔子删述六经,朱熹的功业,就是删述四书,在他的后半生,用了大量心血反复修改四书的注释,据他自己说,对《论语》、《孟子》“自三十岁便下工夫”,六十七八岁还“改犹未了”,前后经过“四十余年理会”,他在七十一岁前临死前一天,还在修改《大学》诚意一章的注,确实做到了他自己说的“毕力钻研,死而后已。”
朱熹是一座高山,以王阳明心学的内心强大,在这座高山面前,还是有怯意,或者说有歉意,他在编辑《朱子晚年定论》时撰写序言说:
“我的学说,和朱子的学说相抵触,让我‘恒疚于心’,深感痛苦!甚至怀疑以朱子之贤德,这些道理他还弄不明白吗?等我到南京做官,拿到朱子的书籍和通信,才知道朱子晚年的时候已经明白自己的学说有误,以至于觉得自己自欺欺人之罪,不可救赎。世间所传的《四书章句集注》、《大学或问》,都是朱子中年时期,学术思想还没有定论时所作,朱子已经自责自己的错误,只是还来不及改正。
“发现了朱子的心迹后,我既为自己的学说和朱子不相冲突而感到幸运,又高兴朱子能够在我之前就明白这些道理,然而感叹世俗的学者只守着朱子中年未确定的学说,不知道探求他晚年悔悟的学说,争来吵去,扰乱正学,却不知自己已堕入异端了。所以我就采集相关文字,编辑成册,私底下给同学们看,让大家不再怀疑我的学说,那样圣学的昌明也就可以期待了吧!”
王阳明编辑《朱子晚年定论》,深为后世诟病,顾炎武说:“颠倒早晚,以弥缝陆学而不顾矫诬朱子,诳误后学之深。”
之前王阳明的弟子们,拿朱子的书挑错,王阳明批评他们说:“这样有心求异,就不对了。我的学说和朱子的不同,只是入门下手的角度不同,但我的心,和朱子的心,未尝不同。”
这样说,就已经很好了。既不必“有心求异”,又何必“有心求同”?
我的《传习录》学习参考书目:
《传习录 明隆庆六年初刻版》,王阳明撰著,谢廷杰辑刊,张靖杰译注,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
《王阳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