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记忆碎片是万人玫瑰里的利刺
也是沼泽里的痕迹。
——文:乔莺
1.
如果不仔细看她得话,是很难想象把她与乖女孩放在一起作比较。
这里的胡同老院是她土生土长的地方,楼顶的瓦房一层比一层高,下雨过后的天气使这里的闷气更加消散了。左右邻舍的妇女们把自家的被褥晾晒在外面,我从楼底走向楼顶,放眼望去像一片红火的花海。
四四方方的盆栽在她家门口摆得格外地整齐,不时地用自己的手指尖去触碰花瓣,摘一朵放在自己的手心,趁别人还没发现时,她早已把花朵揉得稀碎。
所以,我总叫她二毛。
“二毛,二毛。”我以前总是这样叫她。
当其它伙伴以及她隔壁的小胖都去上学外,二毛就背着个红色的双肩包,嘟着嘴一头闷气的坐在门外,阿婆问她怎么不去上学?二毛扯了扯衣领 指着自己心脏的那个位置:“我讨厌这里。”
也正是因为这份讨厌,二毛才勉强活到了现在。
当我再一次见到二毛的时候是在初夏。
在二毛进入大学之前,阿婆就提着鸭蛋一路踉跄地跟在她后面,嘴里还时不时地说性格好点,为人处事周全点。二毛本就厌烦阿婆的话多,过不了一会儿就小跑着回到了寝室。
她那时还是花季少女,穿着朴素淡雅的短袖,梳着长长的马尾。二毛并不吸引人,甚至有点高冷,如果把她放在人山人海里,一眨眼,那道朴素的光芒就瞬间熄灭。
“我讨厌这里。”二毛坐在左边的位置上,狰狞地说了一句,随即,又用右手朝胸口的那个地方一次又一次地猛烈叩响。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她第二次皱着眉向我抱怨。
“要不要在心上画点什么?”我说完,把头转向了她。
“怎么画呀?”她左侧的轮廓在太阳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的冷清,还把手里的空瓶子随手向远处一扔,惊了鸡也惊了鸟。
在二毛很小的时候,就有家族遗传史的先天性心脏病。
每次二毛和别的小伙伴们玩耍的时候她就胸闷,气喘不上去,过不了一会儿,二毛就抬来小板凳静静地坐在花坛旁,时而看看天空时而数着鱼儿吐出的气泡。
别人要是在二毛面前提起她的病史的时候,她就会在你面前做起鬼脸,在你头上撒芝麻。
二毛就是二毛,我可不想叫她三毛,比起三毛,她身上的那种自由式浪漫主义相差太远。二毛得知自己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时候就会有意地疏远我们,所以,她还是一贯地孤僻冷漠,她一点都不招人喜欢。她唯一擅长的就是跳芭蕾,白色的舞鞋缠绕在她细长的小腿上,音乐在她耳边一响,她就会随着灯光的聚拢而舞蹈。
很精彩同时也很可惜,在二毛随着音乐旋转的舞姿时,心脏突然的抽动了一下,二毛就倒在了舞台中央。
她第一眼看到是医生的时候,那种恶心再一次地提到了喉咙里,她无数次地讨厌心脏也无数次地从梦里醒来,未果。
2.
我进入她房间的时候,她正右手拿着画笔在锁骨的下一端画着牡丹,画完后,还乐滋滋地对着镜子前微笑。
桌上全是她买来的水彩盒,颜料翻倒在桌布上,汇成了二毛发泄的玩具。
二毛讨厌任何人对她说起心脏的来源,屋里话多的就属阿婆。
阿婆总会嚷嚷地对二毛说:“要小心这颗心脏,它来得不容易。”二毛就会跑到我面前抱怨个半天,有人说如果思念是一把刀的话,早就割完了分离解散,这一传说压根就没成立过。
只是那个人在向二毛捐献自己心脏的时候,心脏的程度刚刚吻合,同时那些事情也相逢的刚刚好。
她曾有好几次在床上哭着醒来,哭着说自己的心脏不知去向了哪里?气息在夜晚的陪伴下犹如大浪般地朝我袭来,甚至在那些气息下带着点哭腔的绝望味。那张白净的脸出现在她梦里,不止一次甚至多次,在那梦里,他曾问过二毛未知的问题,不过,每次醒来都是大口喘息。
听说北岛这名字的时,我以为是一座岛屿,却没想到是一个人的名字。
二毛幻想过这样的男子,大多都是在梦里大多的呼吸也不过是呢喃几句。北岛带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穿着一身修长的风衣对着鸟笼里的雏鸟逗乐,二毛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但她再怎样靠近也得不到全部。
北岛原先是个叛逆的家伙,他的脚踝有几处纹身,如果把裤脚挽上去是可以看得到的,当初并不流行乡村杀马特的,但在二毛的眼里他就是这样的人。
走在街上,一抬头就能看见北岛从远处吹着哨子走过来,那一身行头在二毛看来不知要花多少钱才可以撑得住骄傲的头颅。
胡同老院是二毛和北岛共同成长的地方。
北岛和二毛读同一所学校。当北岛急忙忙的啃着面包去上课时,而二毛却迟迟不肯上学,当别人学写作文的时候,她才开始学写拼音,因为比别人迟一点上学,二毛总是弓着腰读书甚至连打招呼的声音细得蚊子都听不见。
阿婆说她上学的时候不喜欢众多女生围绕在二毛周围,上课回答问题脸却羞红了一大半,因为自己得知有先天性心脏病之外,她就很少出去玩了。病情发作的时候,二毛就在床上捂着胸口对着墙壁激撞,总是撞到心脏恢复正常值得时候,她就躺在床上沉沉得睡去。
所以,二毛特别讨厌这里。
记得第一次上体育课的时候,二毛就忍不住朝北岛旁边的那位同学看了几眼。后来,大家都分文理科了也就把心思放下了,从此以后,二毛也开始学着写日记了,在日记的格式里二毛二毛永远把他定义为JQ,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心脏的活跃,强烈又不知所措。
大抵是她的小心翼翼才会把这些日记碎事一直保存了下去,二毛穿得衣服多是姨妈家寄过来的,把那大口袋往床上一扔,各种奇形乖状地衣服都暴露在眼前。到现在,坐在位置上的她穿着一条肥大的迷彩裤,头发短得像个野娃子,声音大得也不像话,这是二毛从始至终的模样,在学校里,也是用这样的衣饰装衬着自己。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从我这里走来应该是68步。
二毛拿着笔在日记本上快速地写着,北岛看着二毛在脸上缓缓地笑着,也就把头偏向了窗台旁。夜空随着她的脚步行走的同时,也就越来越深了,火炉上的水不时地冒着气泡,二毛一开门就看见妈妈在台灯下缝衣服,二毛最近很压抑,她什么时候才可以吃上一顿鱼,哪怕只有一口就好。
晚上睡觉时,二毛和妈妈就共同寄在一张床上。
突然想起了爸爸,二毛就问妈妈为什么爸爸还不回来?这几十年来,妈妈一直都在重复着说他会回来的,但第二天醒来得时候,二毛的眼睛肿得像个灯笼。在去学校的同时,北岛也总有机会让周围的人闭嘴。
3.
二毛已经把日记本藏在了最保险的位置,以防别人偷看。
他身上有洗衣粉的味道,各种味道都记在了二毛的脑海里,伴着这样的香味睡去,应该会很舒服吧。二毛不时地望向他,再看向自己衣服的穿着时,她觉得自己的裤脚肥大得不像话,摸一摸自己的短发短得站在男生队伍里也没人发现她是女孩。
就这样,二毛写好请假条,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蚂蚁搬家。
她始终都记得,在自己的日记本里他一直是JQ,患得患失的感觉都出现在了心上,对待这样的事情,应该是自己第一次的欢喜吧!
“喂,那位同学,麻烦你出来一下。”这样的声音二毛已经无数次地听见,幸好叫得不是她,如果是她得话她得短发准会让他看见。大家无意间谈起童年的时候,二毛就会撕扯着花瓣顺着雨水的逆流下把花瓣放在了水里,他无意间看向了二毛,二毛的后背似乎在发抖直到北岛出现得时候,她才镇静了下去。
每当她自己的心脏病发作的时候,她真想一刀割了自己。在二毛拿刀子的时候,北岛的呼唤才迫使她放下了想死的念头。
如果那时的一颗星连接着银河一定有奇迹出现,最初的未知也会随着真相而浮出表面,二毛在家门口,一直等待这样的人出现。
作业做完后的二毛放下笔就去了后园的树林玩,反复去了几次,也就习惯了这里的安静。二毛拿着书在这条路上走着,北岛也就跟了过去,世上没有相同的叶子,北岛就像是二毛投射的阴影,在那片阴影下她第一次发现那里有她向往的希望,也只是看看。二毛最讨厌的就是北岛的那张嘴脸,正如他身上穿的那件风衣令人感到骄傲,看久了,二毛就觉得她心上的那处不知有多少自卑停在心上。
今天体育课跑的时候,二毛的心脏病又开始犯上了,顺间倒在地下不停地翻滚,在所有人的笑声当中,似乎还有他。
她只感觉自己疼痛的昏过去了,睁眼看到的却是北岛。
二毛像是找到了一种寄托,开始不再自卑了,学会分享与微笑了,记得第一次学自行车得时候,都是她在前面骑北岛在后面扶持着,这样的第一次放开迎风骑得时候她好像是得到了最好的。
二毛总是问爸爸怎么还不回来?说到这儿的时候,妈妈掩面哭泣了说爸爸早就不要我们了,所以,你要好好听话好好读书,要活下去。二毛的成绩在班上一直都很好的,历史及地理几乎是过目不忘,像她这样的孩子也只有学习才能撑得住她的骄傲吧,文具盒只有一支中性笔与铅字笔,只有用到墨汁写不出来的时候她才肯买。
北岛在她生日之前送了她一支钢笔,金色的花边非常漂亮,可它像烫手的山芋使二毛折射了回去,北岛用笔尖狠狠地扎了下她的手背,迫不得已她才收了回去。在台灯的照射下,那支金色的钢笔显得很明亮,为了不让妈妈注意,二毛将房间的门反锁了,她越看越喜欢。
二毛依旧记着JQ,只是没那么强烈了,她心上的强烈正牵引着北岛,仿佛北岛在远处招手,她就能穿过重重迷雾找到他。
二毛的心脏病发痛得越来越厉害了,这是北岛第一次看见她对着枕头哭得撕心裂肺。
她躺在病床上输着点滴,不停地啃着面包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北岛盯着她看了很久。有次,二毛呵着水就不停地咳嗽,杯子里全是血,检查报告一出咳嗽太厉害转而变成了咯血,肺泡形成了堵塞造成了感染。
这样的病情总是时好时坏,一身的病托着直到考上了大学。或许世间的一切碰巧都有了偶然,有了万物沉淀后都没有个然后,我们却总像路上的还愿者一个接一个地推敲与怀恋。
那北岛?他应该在那方过得好吗?
4.
最后一次抢救是在半夜,二毛睡在床上突然胸口传来巨大的疼痛,她拼命地呼喊着救世主。
梦里她梦见自己走在一座桥上,桥的那头有为老婆婆,自己靠近后就发现老婆婆手上端得是碗孟婆汤,专治各种疑难杂症,除非你拿割舍的来换。见二毛缓缓地向老婆婆走来,也就真得给了她一碗,二毛望着手里端得这碗孟婆汤再看看往前的路,绝定之下也就把孟婆汤倒在了河里。
二毛走在半路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孟婆汤的好处,一路小跑来到了老婆婆这里,询问孟婆汤。
老婆婆低声说:“要碗汤也不是难事,你得拿东西交换。”
“是什么?”
“把你的生命给我一半。”说完,老婆婆就没有再后续下去了。
二毛听到这儿的时候,差点栽倒在黄泉路上,幸好她醒来得及时,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就回来了。只要她一想到以前因为疼痛而打滚的时候,她确实想过一死了之。而这次不一样,她仿佛看见了光芒,那个光芒似乎是北岛,促使她活下去。
慢慢地,梦离她越来越远,待她醒来得时候发现北岛却没有出现在她旁边。回到家后,门口的风铃依旧,花瓣也像往昔一样随着水流到了池子旁,树上的落叶落下来,打转摇曳。二毛以往曾多次见到北岛,但大多数都在梦里,好像是来源于心脏,可这次,那种感觉却莫名的消失了。
她站在窗台面前听这外面下雨的声音,风从窗外吹了过来,吹翻了桌上的那张信封,二毛看见信封上写着自己的名字便好奇的拆开信封。
只见纸上写着:一路向前,活着是对自己最大的救赎,留言北岛。
二毛拿着信封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知道眼泪把字体浸润模糊,原来,她身上的那颗心脏是北岛,为了让她对生活有希望,所以,才把心脏移植给了二毛。
此刻,那颗新鲜的心灵就在二毛的胸腔里跳动着,那颗心脏陈述了太多的希望与话语。全部充盈在这血液之中。
只有那个春天才知道,二毛与北岛并无交集,但在这时间的安静下感受到了太多的对白,这份初见也将单纯的化做勇气的利刺掩藏心中。
文,乔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