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谦跨过警戒线进了房间，一具近乎全祼的女尸倒在地毯上。他心中嘀咕着：真是一位美女呀！这位女子除了脸色稍显苍白，仿佛熟睡了一样，除了胸罩和小内裤，没有其他衣物，双腿微微弯曲着，就这么半侧身地躺在地上。

法医正在做初步的尸检，技术科的两位警察正在拍照，并仔细地作现场搜查和勘验，寻找脚印、指纹和其他有价值的物品。

见到他进来，正蹲在墙角检查痕迹的一位年轻警察站了起来，跟他打招呼：“刘队，过来啦？”这是他们刑侦队的小高。刘志谦点点头，轻轻地问：“死因出来了吗？”小高看了看还在仔细检查尸体的法医，悄悄对他说：“初步判断是中毒身亡。”刘志谦点点头，说了句：“仔细勘查。”

他出了房间，顺着走廊走出来，来到大堂，沙发上坐了几个男女，一位警察正看着他们。他问道：“谁是这里的负责人？”警察指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手臂上刺青的胖子，那个人站起来回答：“我是老板。”。

刘志谦问道：“你们的营业范围是什么？”那人回答：“茶馆。”刘志谦表情严峻地看着他：“茶馆为什么有客房？”“有些客人累了可以休息。”那人的声音明显有些胆怯。

1

尸检报告出来了，死于氰化钠中毒，显然是一起谋杀案。虽然死者的外衣脱了，但是没有发现生前性行为的痕迹，也没有发现遭受过暴力的痕迹。杀手似乎非常老道，没有留下可供追踪的犯罪线索。

死者名叫黄丽丽，是一家大百货化妆品柜台的营业员，32岁。已婚，丈夫是一位银行保安公司押运员。他们夫妻都是外来务工者，之前购买了一套无产权的小户型住房，有一个13岁的男孩正在上中学。

这是一家叫“相思树茶馆”的小店，虽然叫茶馆，看起来主要营业项目却不止茶馆。小店位于郊外风景区内，这个风景区节假日人流如织，茶馆却位于一个僻静的角落。“显然是一个提供给情人幽会的场所。”刘志谦心中想道。

局里成立专案组，吴副局长任组长，刘志谦任副组长，他们集中警力调查了几天，尚未获得有价值的线索。

他想起了黄丽丽的老公，一位看起来很老实的年轻人。只有三十出头的年纪，生活的重担让他显得有些衰老，但看得出年轻时还是很帅的。

做过一些外围调查，知道他们夫妻关系不太好，经常有吵架打斗。找他调查时，一说起妻子，这个男人突然泪流满面，整整十来分钟泣不成声。有多年侦查案件经验的刘志谦，从直觉上感觉他不像装的，除非这是一个心理素质特别强大的男人。

会是妻子有外遇，引起丈夫的愤怒而下手的吗？他们调查了黄丽丽的工作单位及周边的朋友，普遍反映这是一个正派的女人。虽然长得很漂亮，只是由于职业的原因，需要打扮得体，并未发现她有什么风流韵事。有人反映，曾有一些男人试图挑逗勾引她，但不能成功。

从调查中分析，他们夫妻之间的不和，主要原因还是经济不宽裕，贫贱夫妻百事哀。柴米油盐酱醋茶，锅碗瓢盆叮当响，生活中难免会有争执。两个人都是很本份的人，特别是她老公，不仅本份甚至有些窝囊，很难想像他会杀害自己的妻子。

从黄丽丽通信往来的调查看，大都是一些正常的联系，尚未发现什么异常。

所有的迹象都是风平浪静，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一切正常，一个美丽的女子，突然间就死了。死于他杀，这是肯定的，不会把氰化纳当成咖啡来喝，即使想喝你也弄不到这种东西。

可是，情杀？仇杀？意外死亡？却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风平浪静。这是刘志谦从警二十多年，干刑侦十几年来少有的情况，刘志谦心里有点暗暗的激动。他十几年来一直渴望遇到顶级的对手，始终未能如愿，莫非今天真正出现了？

也不一定是这样，有时候一个最低能的案犯就会打乱刑警的节奏。你把情况设想得非常复杂，一个不经意的小环节可能就会阻碍你的思路。刑警与罪犯的较量，说白了，也许就是一个字“耗”。耗尽你的精力、你的智慧、你的手段，或者他被绳之以法，或者让他逃之夭夭。

任何事情，只要干过，就一定会留有痕迹，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警校老师反复强调的话，又在他脑中响起。

晚上回家，女儿看到他回来，高兴地扑到怀里，女儿在实验中学读书，快跟妻子差不多高了。他搂着女儿，想想自己已经三四天超过半夜才回家了。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在厨房做饭的妻子端了一碗菜放在桌上，嗔道：“贵客到啦？今天来得很早嘛？”

他有点内疚：“这几天因为一个案件耽误时间比较多。”妻子说：“算了算了，每天都有理由，今天早回来，晚上好好看看女儿的功课，这次阶段考又是全班倒数几名。”

女儿读初一了，别人的孩子都是家长天天陪着读书，还带出带进参加补习班辅导，自己却没有时间管，心里感到非常对不起孩子。初中内卷的程度已经达到白热化，假如考不上高中，后果令人不敢想像。

晚上陪女儿做了会儿作业。她做完后洗漱休息了，一会儿就响起了轻轻的鼾声。妻子和他偎依在沙发上看着熟睡的女儿，妻子轻轻地在他耳边说：“你要找一两个老师为她辅导一下，她语文还好，数学英语都跟不上，这样下去真的够呛。”他轻轻地抚摸妻子的脸颊，感觉有些湿湿的，知道妻子的心情，默默地点了点头。

2

这天下午，带着小高来到公园中的相思树茶馆。这几天停业整顿，茶馆那个络腮胡子的老板正和几个人在喝茶。见到他们，马上紧张地站起来说：“刘队，我们罚款也交了，这几天都在停业整顿，你来还有什么指教吗？”

刘志谦摆摆手说：“我们不是派出所的，不管这些治安问题，你按要求整顿。我们要再看看你这个茶馆，有什么问题会问你。”

他俩绕着茶馆转了一圈。茶馆大堂收银台有个摄像头，现在已经按整顿的要求调整过来，能够看到进出的客人了，原来是故意偏一边，让客人可以绕开进出的。

他心中想，这种地方开客馆，生意很难火爆，所以将一部分房间改成让情人幽会的场所。为了保护偷情的情人，故意设了前后门可以避开摄像头的通道，甚至每个房间都有前后门，便于进出避开人们的关注，这样虽然保护了隐私，可是给破案增加了很大的难度。

顺着一条两边都是芒果树的小路走出来，小高对李志谦说：“从茶馆后门还有好几条这样的路可出去。”李志谦没有回答，两人默默地向前走。没多远就是公园的草坪，这里人流如织。虽然不到周末，有许多老人带着小孩在游逛，还有在跳交谊舞、新疆舞的老人们，几排石桌上坐满了下棋、打牌和围观的人。

出了公园没多远就是一栋百货公司大楼，里面顾客盈门。走到黄丽丽曾经干过的化妆品柜台，显得有些冷清。一位小姐正在柜台里照镜子，见到他们马上站起来热情地招呼：“两位先生要点什么？这里有新到的男士古龙香水，非常适合成功男士的哦……”

李志谦没有理她，小高伸手止住了她。李志谦站在柜台前转头看周围的环境和人流，这时里面走出一位中年胖女人，热情地招呼：“李队，怎么有时间来本店？”

他转头看，原来是这个柜台的组长王姐，前几天找她调查过情况。他问道：“生意还好吗？”王姐转头对边上的营业员小姐说：“去去去，招呼客人去。”然后回头对他说：“丽丽走了生意差多了，很多客人是冲着丽丽来的。”

刘志谦问她：“黄丽丽这一段时间有没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夫妻关系还好吗？”王姐摇摇头说：“夫妻关系是不太好，主要是为了孩子，不认真读书，还学坏了。丽丽有点护着孩子，为了这个两人经常吵架。”

刘志谦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然后对王姐说：“你忙吧，我们先走了。”带着小高出了门。这时已经是下班高峰期，华灯初上，大街上车辆行人川流不息。

刘志谦对小高说：“黄丽丽家就在后面，我们去看看他丈夫回来了没有，再了解些情况。”两个人又穿过小巷，抄近道走下去。

黄丽丽家住在一个比较破旧的小区，是一幢七层的楼房，住在二楼，这种房子是当初一些单位开发的，没有办理完整的批准手续，所以只有小产权，价格比较便宜，条件很差。

走到她家门口，就听到里面有骂声和哭声，小高说：“他丈夫已经回来了。”

敲了一会儿房门，门开了一个小缝，是黄丽丽的丈夫，见到是他们马上让进屋里。这是一个很小的单元房，虽然外面环境不好，里面却布置得很温馨，能够感受到一个爱好生活的女人留下的痕迹。

男人赶紧把乱七八糟的东西稍整理了一下，内疚地说：“我们现在两个人生活，孩子东西经常乱扔。不知道你们要来，没有收拾，如果丽丽还在，都是收拾得很干净的。”

房间里面的哭声小了一点，但是还没有停住。小高问男人：“什么事情？”男人回答：“在学校又跟人打架，刚才揍了他几下。”

刘志谦看了一下墙上一些照片，有一张黄丽丽的大幅照片，在海边穿泳衣照的，笑容灿烂，胸部高耸，身材很好。心中嘀咕着：“真正是个美女！是个能够让男人心动的女人。”转过头看了一下这个男人，显得有些苍老，看到刘志谦在看照片，他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刘志谦问了一句：“听说你们两个经常吵架？”男人抽泣着说：“都是因为这个孩子呀，已经读初二了，学习虽是不错，但经常跟同学打架。前一段差点被学校开除，丽丽费尽千辛万苦才让学校没开除他，真是个不争气的孩子呀！今后假如考不上高中，又要象我们父母一样打工，怎么办呢？”

刘志谦心口“咯噔”一下，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心里也涌出一种焦虑的心情。他没有再说什么，推开房间的门，那个孩子还在书桌前抽泣。看见一个陌生人进来，孩子有点胆怯。

他注意到孩子穿的是实验中学的校服，原来跟女儿是同一个学校的。他上前摸了一下孩子的脑袋，温柔地说了一句：“好好读书吧，孩子，要听爸爸的话。”然后转身出来。

出来后，看着男人，刘志谦一语不发。小高又问了男人几个问题，两个人出来，刘志谦对小高说：“今天就到这里，我自己走走，你到茶馆去开车回家吧。”

自己一个人掏出一支烟点着了，站在街边。夜色已经笼罩了城市，看着街道边璀璨的灯火，一片繁华热闹的夜景，若有所思。抽完了一支烟后，将烟头卡灭扔进垃圾桶，飞快地穿进人流中走了。

3

这天下午，实验中学门口，接孩子的人潮汹涌。刘志谦的妻子从人群中穿到校门口，突然一个人叫她，转头一看，却是老公的同事小高，诧异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小高笑笑，指着门口说：“刘队在那里。”

这时刘志谦也看到妻子，走了过来，妻子喜出望外地说：“今天怎么有空来接孩子？”他有点内疚地说：“不是啦，来出任务。”妻子的嘴噘了起来：“每次都是出任务。”他搂住妻子的肩膀说：“这个案件办完，一定要请个公休假，连续来接三天。”

妻子笑了：“信你个鬼哦，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时女儿出来了，看到爸爸和妈妈都来接她，开心极了。刘志谦把她们俩人送到路口，在女儿脸上亲了一口，对妻子说：“辛苦你啦，我干完工作就回去哦。”

下午负责排查电话的同事告诉他，排查了近期黄丽丽所有的电话号码，跟她有联系的人逐一排查了一遍，基本上可以一一排除嫌疑。只有一个电话号码是匿名办理，而且与黄丽丽和相思树茶馆都有联系的记录，这个号码与案件的关系凸显了出来。

技术科作了定位跟踪，这个号码这段时间一直静止不动，就停放在这个位置。他们按照导航寻找过来，原来是实验中学的大门门房。里面一大排柜子，有上百个抽屉，是学校校领导和老师放置物品的抽屉。主要是老师有时放置一些需要让家长自己来拿的东西，比如课本、考卷和学习资料等，刘志谦自己也来拿过几次要给孩子的东西。

等学生全部走尽后，连校长都没有通知，在学校保卫科长的配合下，把所有柜子全部清查一遍。在一个抽屉里发现一个非常便宜的老人机，试了一下，就是这个号码。

问保安知不知道这个抽屉是谁的？保安看了一下，回答不知道是谁的。大多数抽屉都有名字，但是角落上二三十个抽屉没有名字，标有数字编号，是给有些实习老师临时用的，所以不知道是谁的柜子。问有没有看过谁用过，回答不知道，每天至少有几千人次从这里经过，实在无法关注到。

从这支手机上发现的线索很难追踪。但是却可以缩小一个范围，犯罪嫌疑人有可能就在这个学校，或者是经常来这个学校的人。随着黄丽丽身边的人逐一排查过以后，嫌疑对象的重点在与她电话联系的范围内。

刘志谦的心中暗暗地兴奋，搜查的圈子在缩小。从警二十多年，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暗自高兴。一出门就抓到案犯的事不是没有，也遇到过几次，但是对于刑警来说，只有这种复杂的案件才会让他们兴奋。

侦查的重点缩小到学校和与学校有关的人，首先从与黄丽丽有关的人入手。主要就是两个圈，一个是学校的领导和老师，第二个就是孩子的家长们。

学校的领导和老师比较简单，主要是在孩子的班级任教的老师，排查了一遍，基本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跟黄丽丽电话联系比较多的家长也进行了排查，有一位家长在几个月前有一段联系特别频繁。刘志谦带小高和女警小白一起去找这个人。

这个家长在一家药店工作，在药店找到她，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女人，谈起这件事还火大。她对刘志谦说：“那个孩子真不是东西，他妈长得很漂亮，像个狐狸精，儿子凶巴巴的，老是打我的女儿。那次又打得很厉害，我女儿受伤好几天不能上学。我告了学校，本来说要开除他，后来又没有开除，只是帮他转了一个班。”

找到黄丽丽孩子的班主任调查这件事，班主任说：“他是从其他班调过来的，本来我也不想要，但是刘副校长做我的工作，接受了他，可是来了以后又跟同学打了几次架，真是一个惹麻烦的孩子。”

刘副校长？刘志谦认识他，上个月开家长会见过。这位副校长还兼女儿班里的数学教学，跟家长们讲了一番如何帮助孩子学好数学的问题。

这是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人，长得很帅。五十多岁，说话幽默风趣，教学能力很强。对了，听说过他曾是上一年级的段长，也就是黄丽丽孩子的段长。很难把他跟犯罪联系在一起，但是从事刑侦工作多年，让刘志谦已经不会被人的外表所迷惑了。

去找黄丽丽的丈夫。在保安公司的休息室里找到了他，问他认不认识刘副校长？他回答说认识，孩子读初一时是段长。接着说：“都是丽丽去找他，孩子的事多亏了他，很肯帮忙的。”

在相思树茶馆，满脸络腮胡子的老板仔细看过刘副校长照片后说，这个客人来喝过茶。问他有没带人来住过？他回答不知道，客人单纯要来泡茶，一般经过总台，会有小姐服务帮助泡茶。如果要幽会大多是电话预约，定好哪个房间，从后门进来。什么时候走也不知道，付款有些人会留现金，一般直接刷房间里的二维码就可以了。

“我们从不干涉客人的隐私。”老板说到这里颇有自得。刘志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就不敢多吱声了。“不准把我们问过你的事告诉任何人！”刘志谦说完又瞪了他一眼。他连连点头：“那是那是，绝对不会的，请你放心！”

调查手机卡的消息也传来，那部老年机的手机卡，是几个月前，一位男子在外地一家卖通信产品的小黑店买的，这个时间与黄丽丽的孩子打人的时间相差不久。而且这个手机卡启用后，所有的通信记录仅用于两个号码：黄丽丽和相思树茶馆。而黄丽丽遇害后，手机再也没有使用过。

因为现在不用身份证购买手机卡的人极少，所以虽然过去了几个月，小黑店老板还有印象，经过他的辨认，购买手机卡的应该是刘副校长。

4

刘副校长有重大作案嫌疑。

局长和吴副局长听取了案情的发展报告，强调在其他侦查方向仍不能放松的前提下，把重点转向刘副校长周边。

目前的情况看，只能基本上分析出刘副校长与黄丽丽及相思树茶馆的联系，但是与这起凶杀案并不能直接联系在一起，缺乏重要的关连证据。动机是什么？毒药从哪里来的？作案时间的证据也没有查清。

刘志谦把专案组人员作了调整分工，他自己这一段时间的任务，是用一定精力拨开笼罩在刘副校长身上的重重迷雾。

刘副校长五十多岁，有二十几年教龄，在实验中学也有十几年了。这是一个风趣幽默的人，社交颇广，在教师和家长圈中口碑也不错。家里一个女儿在国外读书，只有妻子生活在一起，妻子也是实验中学的教师。

据了解，近段他们的夫妻关系比较紧张，经常吵架，甚至闹到要离婚的地步，连校长都曾亲自过问他们的婚姻问题，要求刘副校长要注意影响。

晚上回到家里，女儿还在做作业，见他回家女儿很开心，想站起来跟爸爸撒娇，被妈妈硬按下继续做作业。

他有些疲惫，坐在沙发上想抽烟，看到妻女后又把香烟放回兜里了。妻子压低声音跟他讲：“女儿最近数学成绩上升了不少，刘副校长亲自在帮她补课……”听到这里，刘志谦突然大声说：“不准找刘副校长……”

把两人吓了一跳。刘志谦赶紧摆手示意，小声地说：“不是在说你们。”

夜深了，刘志谦一个人在阳台上抽烟，妻子悄悄来到他身后，把一件衣服披在他肩上。他马上卡灭香烟，回头看着妻子轻轻地问她：“女儿睡了吗？”妻子靠在他身边，轻轻地说：“睡着啦。外面有点冷了，你也不知道多穿点衣服。”

他把妻子搂在身边，心疼地说：“辛苦你啦！刚才不是说你的，别见怪。”妻子紧紧靠着他：“是不是又碰到难啃的硬骨头啦？”他点点头，轻轻地说：“我没问题，倒是你，最近又瘦了点了。”

妻子在银行工作，工作压力本身就大，还要带孩子。既要管孩子长身体，还要管读书，现在的初中，内卷到刺刀见红的地步，分数基本上决定了人生的分野。孩子成绩一直不好，也真正难为她了。

看着城市的夜晚，霓虹灯不停闪烁，把夜空映照得五颜六色，一派繁华景象。两人默默地偎依了一会儿，妻子悄悄地说：“刘副校长很热心，单独辅导帮她补数学，这段时间进步不小。这一两天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带点土特产到他家感谢一下。”

刘志谦沉默了一会儿，想想还是不能说，就轻轻地对妻子说：“这几天有一个案子比较重要，抽不出时间。要不过几天空闲一点再去？”妻子想了想，轻轻点点头：“等你吧，我一个人去也不好。不过你一定要抽时间，孩子的学习是个大事，不能马虎。”刘志谦默默地点点头。

几天后，毒药的排查有了新的线索。氰化钠是一种根据《危险化学品安全管理条例》受公安部门管制的化学品，一般的人很难获得。以前有人用这种化学品制贩毒耗子药，这些年查处力度大，已经少见了。

刘副校长妻子的一个表弟就在一家民营化工企业，担任危险品仓库主管。这位表弟的孩子也在实验中学读书，刘副校长与他来往颇频繁。

经过几个方面的调查，专案组根据调查的情况勾勒出一个完整的场景。案发当天是星期三，大约在下午五点多，黄丽丽接到一个电话，跟组长请了假匆匆离开了柜台，从时间上判断，直接去了相思树茶馆。

茶馆接到电话后安排了房间。凶手也是这个时间前后到达的茶馆，与死者见面并采取某种方式让死者饮用了掺有氰化钠的饮料，由于毒性强烈，死者服用后立即中毒身亡。

事成之后凶手迅速清理了现场，消除作案痕迹，带走了作案工具（水杯或饮料瓶），并脱下死者的外衣裙，伪造一个情杀现场，然后迅速离开现场。

调查刘副校长的这个小组，了解到案发当天下午，实验中学有一个教学观摩会，作为分管教学的副校长，他也参加了，但是在四点多钟的时候离开了，将观摩会交给教务处主持，而这个时间正与案发时间吻合。

所有的线索均指向刘副校长。手机卡是他买的，采取匿名的方式到外地购买，显然要用于不正当用途，而且藏在学校储物柜，仅用于联系黄丽丽和相思树茶馆。有作案时间，具备取得剧毒物质的条件。

刘副校长与案件的联系很明显，可以正面交锋了。

5

隔着审讯室的玻璃，吴副局长、刘志谦等领导观看着审讯室里的较量。这是一块单面且隔音的玻璃，审讯室那一面看不见玻璃后面的情况。

看着这位教书育人的老师坐在审讯椅上，刘志谦的心中也泛起一阵同情，毕竟这个人对自己的女儿还是很负责的。而且根据了解，他在其他方面也无太多劣迹。但是，贪欲却会毁掉一个人，即使是个好人也概莫能外，刘志谦心中想着。

审讯并不顺利，看着预审员与刘副校长斗法，只能一点一点突防。一开始，矢口否认认识黄丽丽，当证据一点一点摆在面前时，只承认是学校领导与家长的正常关系。

把老人手机与通话记录亮出来，还有相思树茶馆的情况搬出来后，他就一步一步退却。看到道貌岸然的刘副校长额头上一点点沁出汗珠，后来终于承认与黄丽丽存在不正当关系，但是却坚持是女方勾引他。

刘志谦内心里对他产生出一种厌恶心情，仅存的好感也消失了。这种对方已死，把一切推给对方的人品让他感到鄙视。

审讯了近四个小时，在涉及到案发时间的时候卡壳了。一是坚决否认案发前约过黄丽丽，二是坚决否认去过案发现场。一开始坚持说是在学校参加教学观摩会，当证据摆出来后，就说是当时身体不舒服，提前回家休息了。审讯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也推不下去了。

很晚才回到家里，推开门，家里却有一位不速之客。女儿已经睡了，妻子在陪着她。见到他回来，那人和妻子一起站在起来。妻子赶紧介绍这是实验中学的张老师，那人抢过话头，上前拉住他的手，自我介绍道：“我是刘副校长的妻子，也是实验中学的老师……”

刘志谦请她坐下，她一坐下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了起来。刘志谦赶紧示意妻子去女儿房里陪着，别把孩子吵醒了。

张老师压低声音边抽泣着说：“你们冤枉老刘啦，他没有谋害戴沙沙的妈妈呀……”戴沙沙是黄丽丽的儿子，刘志谦感到诧异：“我们没有说他谋害了谁呀，你是听谁说的？”

她流着眼泪说：“学校里都传开了呀……”刘志谦把一盒抽纸推到她面前，她边擦泪边说：“我们老刘是好人呀，千万别冤枉他啦，你一定要帮帮他呀……”

刘志谦边听她说，边打量她。这是一个非常憔悴的女人，又黑又瘦，显得苍老。他心里想，张老师与刘副校长很不般配呀，可是心里又嘀咕，大家都反映他们夫妻感情不好，又打又吵，到了闹离婚的程度了，看起来不像呀……

这时妻子出来了。他也站起来，诚恳地说：“张老师，你放心，我们公安机关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张老师看出他们送客的意思，也边擦眼泪边告辞。

妻子提起墙边一盒茶叶说：“张老师，我们不能收你的东西，本来还应该送些土特产给你们呢。”张老师不想拿，李志谦接过来，硬塞给张老师，妻子把她送下楼了。

李志谦接过茶叶那一瞬间，感觉重量不对，远远超过茶叶的重量，心里紧了一下。妻子回家来后，跟她讲张老师来了一两个小时了，就是颠三倒四地讲不能冤枉他老公。刘志谦没有说什么，夜色已深，洗漱入睡。

第二天上班，有了新情况。刘副校长说案发时回家休息，这个谎言立即就被攻破。他回家必经之路的巷口和楼道里各有一个摄像头，记录了他是案发后两小时才回的家，这就与作案时间吻合。

刘副校长又抛出一个说辞，那一个多小时与同校一位姓施的女老师在一起，刘志谦带着小高直接找这位老师核实。

这是一个周末，施老师在家里。事先约好了时间，敲开老师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位健硕的男子，是个络腮胡子，一脸凶相。刘志谦说明了来意，后面传来一个女声：“哦，来啦？进来吧。”

坐下以后，男子与妻子坐在一起，并没有回避的意思。刘志谦对施老师简单说了一下：“主要调查一个案子，跟你没有关系，但是需要了解一下那个下午你在哪里？”他打量了一下施老师，这是一位颇有姿色的中年女教师，温文尔雅。

施老师基本上不加思索地回答：“我那天上午到省城参加一个教学研讨会，下午在会上有一个大会发言，第二天才回来。”他丈夫在旁边插话：“我可以证明，我是那天晚上回来的，她第二天下午才回来。”

施老师还从房里拿出了会议的通知以及秩序册，刘志谦简单翻了一下，那个会议是案发当天下午召开的，开幕式后是大会发言，施老师是当天大会第二个交流，无论如何也赶不回来。第二天上午是小组讨论，下午返回。

跟施老师要了会议的材料，告辞离开。返回的途中传来消息，刘副校长的那位亲戚已经承认，刘曾向他要一些氰化钠用于毒杀家里的老鼠。这位亲戚由于违反《危险化学品安全管理条例》被拘留，他们驱车直奔看守所，找这位亲戚提取核实了口供证据。

他们回到公安机关。隔着审讯室的玻璃，可以看到刘副校长的绝望和恐惧，他声嘶力竭地叫喊、挣扎，可是证据摆在那里。施老师的材料，从教育局和学校得到核实，也就是说，刘副校长提供的不在现场证明是伪造的，而毒药的证据更是补齐了证据链条。

作为一起凶杀案，尽管证据链完整，但所有的证据都是间接证据，缺乏口供和直接证据。在案情分析会上，局长和吴副局长决定还要作进一步的侦查，搜集证据和线索，不能简单地结案。

刘志谦从事刑侦工作多年，比这更难的案件也侦破过不少，但是这起案件，总是感觉有点不对劲，还缺了点什么，到底是什么，心里也说不清。

6

晚上抽了点时间参加女儿的家长会，他很少参加过家长会，妻子没少埋怨过他。虽然参加家长会，但是心里一直在想着案情，也没有听到多少内容。突然屏幕上播放的一条视频吸引了他。

学校在介绍几位教师参加国家和省级教育系统的教学研讨会，其中介绍到施老师参加省里的研讨会，在某日上午作了发言。他心中“咯噔”了一下，心里想着，不是在案发那天下午发言的吗？马上给小高发了个微信，要他们找会议的主办方进一步核实会议的日程安排。

第二天一早上班时，核实后的信息过来，按计划施老师是下午第二个大会发言，因为有一位重要的泰斗级教授原定第二天上午发言，因教授第二天的行程有冲突，临时调整将施老师改为次日上午发言。“施老师撒谎了！这一串证据链中，撒谎的可能还不止她一个。”刘志谦心里揣测着。

他叫小高一起开车到相思树茶馆附近的公园里，停好车，两个人一起沿着公园后门一路走出来。刘志谦一边走，一边看着建筑物的上方，小高也不明白他在干什么。走到一幢大楼的旁边，突然他拉着小高就往里面跑，向保安出示了一下证件，就直接沿后面的楼梯直接奔上二楼，到了二楼后，看到楼上装有一台高清监控视频。

从这里往前看，掩映在公园树林中的相思树茶馆那一带一览无遗，茶馆后面出来的两条路也依稀可辨。这是一个广角镜头，监控摄像头就是朝着那个方向。

找到大楼物业，出示证件后，他们调看了摄像视频，发现可以看到茶馆后面的两条路。问了一下物业管理负责人，原来这个楼下一排商店，有许多是卖贵重物品的，曾经失窃过，物业就在这里装了探头，本意是监控商店后面一排的街道，没想到却可以看到不远处的茶馆后门。

刘志谦马上调人过来，调取了案发时间段的视频录像。

经过对所有的视频分析，除了黄丽丽进入茶馆的影像，没有发现刘副校长的身影，却意外地发现刘副校长的妻子张老师及她的表弟，也就是指证刘副校长曾经向他要过氰化钠的那位危险品仓库主管。这两人早于黄丽丽进入茶馆，案发后先后分头离开茶馆。

看到刘副校长的妻子出现在镜头里，刘志谦心里方才恍然大悟。这几天自己一直觉得有点不对劲，却没有想明白。那天在自己家里她说丈夫没有杀人，其实除了专案组的少部分成员外，没有人知道刘副校长被专案组带走，更不知道把他与黄丽丽之死联系在一起，连校长都不知道！这本身就是重大嫌疑，他不禁为自己忽略了这个线索感到懊恼。

这两人具有重大作案嫌疑，那位表弟已经在拘留所。经局领导批准，刘志谦派人将张老师也带到公安机关。

没有费多大功夫，这两人都供认合谋杀害黄丽丽的罪行。

调查施老师的小组也传来消息，施老师承认提供了虚假证词。

刘副校长听到杀害黄丽丽的居然是自己的妻子和她的表弟，不禁潸然泪下，泣不成声，后来一五一十地供认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一切事情真相大白。专案组根据几个人的供诉，还原了事件的整个经过：

黄丽丽的孩子因为屡次打架违反校规，找到刘副校长，刘见她青春貌美，不禁动了淫心，以开除孩子相要挟，强行占有了她。为了防止恶行暴露，购买了一支老年机作为联络工具，放在校门柜子里防止定位追踪。并且选择相思树茶馆作为幽会地点。

除此之外，他还与几位有夫之妇保持暧昧关系，其中就包括施老师。为此夫妻关系紧张，经常吵架闹离婚。

他的妻子感到婚姻的危机，跟踪过他几次，发现了年轻貌美的黄丽丽，发现了相思树茶馆这个幽会地点，也发现了丈夫用柜子里的老人机联络。她为了保住婚姻铤而走险，发现了相思树茶馆周边没有摄像头，是一个作案的好地方。

她觉得年老色衰的自己根本不是对手，为了除掉情敌，挽救婚姻，她拉上表弟。表弟的孩子在她学校读书，不敢得罪表姐，只好答应参与作案。

案发当日，表弟用老人机打电话将黄丽丽欺骗到茶馆，以组织的名义与黄谈话，诱使黄喝下放了毒的饮料，中毒身亡。躲在洗手间的张老师现身，一同处理干净所有的痕迹，伪造情杀现场，并分别离开。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张老师没想到她丈夫却被牵连进去，因为她知道刘那天下午主持教学现摩会，不会被卷进去，但是她不知道刘与施的关系。她要的是挽救婚姻，并不是失去丈夫，所以才会到刘志谦家里求人。

施因为当海员的丈夫马上要回来，她很厌恶自己粗鲁的丈夫，希望丈夫到来之前有一次欢娱。本来在省城参加研讨会，发言时间调整后，利用下午时间坐高铁回来，在家里与刘副校长缱绻了一番再回省城。公安前来调查时，她担心奸情败露，坚辞不承认。

表弟则是担心与表姐合谋杀人的罪行败露，干脆推给表姐夫，反正难以查证的事，坚持声称是刘副校长找他要的氰化钠。

尾声

案子结了，刘志谦一点都轻松不下来。因为孩子，黄丽丽失去了身子的清白，继而失去生命，同样因为孩子，表弟卷入了案件。一切因刘副校长的贪欲而起，可是，仅仅因为贪欲就能带来如此严重的后果吗？

刘副校长虽然被释放回家，因为道德品质的严重问题，被撤销副校长职务和教职。他的妻子和表弟因为谋杀案将被依法追究法律责任。黄丽丽的丈夫和儿子失去了妻子和妈妈。施老师也受到政纪处分。没有谁从这一事件中获益。

细雨霏霏，墓园中黄丽丽的丈夫和儿子在雨中给妻子和母亲献了花篮，然后默默地离开。刘志谦在小雨中远远地看着，待他们身影逐渐模糊，直到消失后，他来到黄丽丽的墓前。看着墓碑上定格在青春年华的黄丽丽的美丽照片，他放下一束花，双手合十拜了拜，心里念叨着：“祝逝者安息，生者警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