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从事心理学相关工作的缘故，我目睹过不少在人格发展早期受到过度折损的孩子，看见生活的不堪在他们的内心酝酿出黑色的风暴，而那个小小的人儿却正身处风暴的中心。为了在风暴里保护自己，他们用惊慌失措的恐惧、酝酿已久的恨意、满腹的怨念与委屈召唤出数条黑龙盘旋四周，以捍卫脆弱的自己。从表面上看，他们或许风平浪静，实则内在身心的融会贯通已被硬生生撕扯开来，碎成了心窝里的一团团玻璃渣。
为什么会引入人格早期受创之后，孩子的内在世界所萦绕的这番光景呢？
因为距离看《房间》这部电影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现在回忆起来，片中年仅5岁的小男孩杰克那张稚嫩的、洋溢着阳光气息的笑脸总会浮现在我的眼前，宛如天使。
或者说，他本身就是天使。
而他是天使的原因在于，他也有着一位“天使”般的母亲。
看过《房间》这部电影的人都知道，前半段的剧情是围绕着24岁的母亲乔伊与5岁的小男孩杰克在房间里的生活细节铺展开来的，随着剧情的推进，我们得知乔伊却是在17岁时被邻居老尼克所诱骗而囚禁于房间之中，屡屡遭受强暴，被囚禁两年后生下了自己与老尼克的孩子——杰克。
片中有一段剧情是乔伊获救后与家人共进晚餐的场景，乔伊的父亲坦言自己无法正视与接纳杰克，之后默然离场。这个点我们在课堂上有简短的讨论，T分享了男性的领地意识，家族血统意识，作为社会化动物不可避免地成为一个势能掠杀者。
其实让我们再回溯一下乔伊的经历，被诱骗，被强暴，然后生下了自己与施害者的孩子。从女性的角度来看，我觉得这个孩子也是很难被接纳的。虽然孩子是无辜的，他浑然不知、清清白白地来到这个世界，但是在正常伦理观的视角下，他是错误的延续，甚至是罪恶的果实。这些不由分说的命数，随便一个都可以刺激乔伊将这个孩子扼杀于摇篮里，或是将这个孩子彻底培养成一个注满了仇恨与愤怒的容器。
但是，乔伊没有。
囚禁母子俩的几平米房间在母亲对杰克的教导里就是“整个世界”，从天窗看出去的世界就是外太空；而万恶之源老尼克是每周都会来一次的魔法师，他会变出他们所需要的生活用品、食物或是玩具；当老尼克来到房间里时，杰克需要去衣柜里面睡觉，绝对不能出来与老尼克见面或交谈；每天早上起床后，乔伊带领杰克进行身体的拉伸训练；关注食品的营养，叮嘱老尼克购买维生素给杰克；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当乔伊粗暴地揭穿了杰克的小狗lucky是假的后，她看见了杰克悲伤的表情与眼泪，马上拥抱了杰克，道歉并给予了他温情的回应和解释。
无论上面的哪一种对孩子的引导和响应，乔伊都尽最大可能给予了杰克一个安全的、被保护的、积极正向的成长环境。在这里，我们先将乔伊与老尼克的关系放一放，不去讨论乔伊这样的心态究竟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还是“原始病态依恋里的原始共生关系”，我们仅交流作为一个母亲，乔伊是如何在恶劣的生活境遇里，依旧坚定地、聪明地保护这棵刚冒出头的幼苗。
让我们再一次回溯乔伊所经历的一切，普遍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再糟糕的境遇，也远没有乔伊的处境那么糟。但是，这些糟糕的现实境遇，却让父母在不知不觉中就慢慢毒害了自己的孩子。
最常见的毒害，莫过于夫妻关系里爆发的危机了。父母情绪失控爆发剧烈的争吵，甚至拳脚相向的时候，完全不顾及年幼的孩子（个人认为在人格发育在潜伏期以及之前的孩子都易受到影响，影响力随年幼的程度递增。在潜伏期阶段超我的稳定性仍然是非常脆弱的，容易因为受创而崩解。）是否在现场目睹着这一切，他们相互之间口无遮拦地辱骂对方。这是一味烈性毒药，父母双方的形象由于愤怒咆哮而扭曲的模样，对孩子早期在内心所建立的理想化父母形象造成摧毁性的打击，从而影响着孩子未来情感发育里所具有的安全感、信任感，也影响着孩子在超我这一极的价值观、母性榜样/父性榜样的形象建立于发展等等。
而有些父母使用的是慢性毒药，他们之间没有剧烈的争吵，但是在看电视时、在饭桌上或是在一家人在外游玩时，无时无刻不充斥着他们对另一半的抱怨，这个倾诉对象有可能是朋友，有可能是同事，不过最无法逃离这种抱怨，最容易变成父母情绪的垃圾桶的，无疑就是与父母最为亲近的孩子了。而父母对彼此的诸多抱怨，就会变成孩子塑造自己心目中理想化父母形象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他人生发展的轨迹会在很大程度上受到这两种形象的影响，若这些形象都是糟粕不堪的、无能的、无力的，那么这个孩子的内心也将无法架构起很好的动力系统来支撑他、引导他、滋养他。稍夸张一点来说，这种被抱怨建构起来的“假性”理想化双亲形象还会使得孩子慢慢内化了这些诸多的不堪，乃至于变成了父母口中“抱怨”的这样的人，或是选择了这样的伴侣。
严格来说，这部片子并不能很好地作为心理学理论的载体进行分析，或许是导演始终希望能够通过这部影片鼓励积极正向的正念，为了剧情需要不得不存在着一些理想化倾向的行为，因此我形容乔伊是“天使”，不过也正是这样一位“天使”般的母亲才将杰克从地狱的边缘带回了人间，我们无法忽略她自己究竟承受、压抑了多少痛苦，所以她在获救进入现实社会生活后却痛苦得选择了自杀，那种悲切与痛楚只有乔伊自己的内心最清楚。
说到这里，我不由得想起在专业组上陈进分享她在初中时看《百年孤独》印象最深的是整个家族的老母亲憋屈了将近一百年的满腹牢骚，用一句“他妈的！”发泄了出来，而她的女儿没听明白，以为母亲被蝎子蛰了，就问“哪里？”母亲只得指一指胸口说，“在这里。”
不过《房间》和蔼可亲的导演给到我们的一如既往地是如同阳光般和煦的人性光辉，当乔伊在自杀后返回家里时，她沉浸在自责的情绪里，流着泪向杰克忏悔说：“我不是一个好妈妈。”
而杰克低头玩着玩具，脱口而出了一句令我热泪盈眶的话。
“但你是妈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