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残照大族族长之女,本该是一代受人敬仰的祭司,然,他误她,他负她,她千里迢迢,自愿入银渊,作一个被放弃的人质。
记不得是多久多久以前了,大抵是很久很久了,在银渊大陆与残照大陆相接壤的海域,有了一次大的战役,死伤无数。彼时,银渊大陆正在一个刚统一的大渊王朝崛起时期,而残照,四分五裂,小族纷扰。那一场战役,史载彼渊之战,发生在大渊王朝和残照彼秋大族,起因谁也不记得了,那一役,彼秋败,香车美人,金银宝石,还有王女入银渊。
彼秋之役那年,章若十七岁,如果她没有遇见他,或者他没有弃她而去,再过一年,她便要成为彼秋祭司了。
然而,就在前一年夏天,她遇见了误了她一生的人。
他,是大渊战神萧齐璜。
只是,那年相遇,章若从不曾想过,大渊战神会到残照,会到她彼秋之族境内。
她没想到,萧齐璜,本不是岐黄之术的那个岐黄。
她更不曾想到,他只是为了一个女子而来。
倘若,倘若,她知道,想必她不会爱上他。她也不会有如此结局。可是,这一切,又怎能预先知晓呢?
“主子,您要找的姑娘真是在彼秋?”
看着那沉默的蓝袍男子,萧远心想,真是想不到,他家的大将军,大渊的战神,竟然会如此一声不响地来到异国他乡,为的不是江山,不算战事,只为一个承诺。
“她曾经说过,她自彼秋而来。”
那蓝袍男子,便是萧齐璜,这番他来,没有告知君上,他只想带回心中牵挂多年的那个姑娘。
闭目,那年雪天的场景又在面前浮现。
哭泣的幼女,不舍放开的手,终究是在命运的掌控下放开了。
那个幼女,是他的师妹。
他的师门,立于雪山深处,相传是天道所创。可是,便是这样的一个门派,却在暗地里掳了稚儿来训练,或为药人,或为刺客。而他,很不幸,是药人之一。
他从小便在师门长大,药人的身份,除了每年冬至,药毒控心之际,他并无多大感触。
然而,十岁那年,一个俏生生的小丫头闯入了他的世界。
师门中人说,他可以获得自由,如果他能好好把她培养成如他一样的药人。那小丫头梳着特别的发髻,看起来不似银渊人,她粉嘟嘟的小嘴微抿,仿佛诉说着一路的颠沛。
他以为她被药晕了,却不想,师门之人前脚离开,她后脚便睁开了眼睛,有些乌紫的眼眸滴溜溜地转着,似在打量,似在思考。
许久之后,她说,我从彼秋来,我是来寻人的,只要你不把我变成什么药人,我答应救你出去。
小丫头口气真是不小,救他出去,呵呵,真是笑话,这雪山深处,从不见有人能逃离。
不过,自由,于他,不知何物,他本也不想让旁人受了他的苦。他没有对她如何,她却日日在师门流窜,也不知在干什么。
第二年,冬至,雪下得很大,她不见了。他以为她走了,因为,他听闻,残照有人破了师门。
师门陷入了混乱,到处是打杀。药毒控心,他不知,自己是否还能活过这一个冬天。没想到,便是在他一片迷茫之际,她出现了,她拉着他告诉他,残照之人要败了,他们要趁机一起走。
茫茫雪原,两个小人相互搀扶。一步,一步,翻越了那座苍茫雪山。
翻过了雪山,本以为便是希望。然而,没想到,雪山那边,残照之人却将她带走了。她不舍他,残照却不容他。她紧紧握住他的手,他却蓦然放开了,她该回去的,她有家,有亲人,而他,不过是药人,如今毒发,怕是只会拖累了她。
她的泪水,似乎还灼烫于虎口。收回了,蹁跹的记忆,萧齐璜轻抚虎口,浅浅叹息。
他不知道,此时他牵着缰绳,微眺远方的模样悄然无声地落入了章若竹青色的眼眸之中。
“阿若,阿若……看男人看得那么出神……”章若看得出神,身边的丫头受了冷落,轻轻打趣道。
“碧儿!”被小丫头调笑了一番,章若嗔怒道。
“敢做还不敢当了……我怎么不知道我们的阿若公主是这么一个性子。”碧儿自章若幼时便跟随着章若,因了岁数相差不多,章若又不是个拘泥于身份的人,便也同姐妹一般。
“碧儿,你看那男子,这身打扮,想来不是我彼秋之人,可是,为何,为何,我觉得他如此眼熟呢?”章若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又道:“且不说他是不是外来之人,就算他是彼秋之人,我这常年在宫中之人,怎么会认识?何况,我并不曾出过彼秋啊。”
碧儿看了看那人,银灰色的长发用碧色玉簪束起,月白长衫一丝不整,怎么看也不是残照之人。她又看了看章若,微抿的嘴角,有些期待有些张皇的眼神,若不是一见钟情,看在旁人眼里,这分明是看见旧时,却因了一分不确定的犹豫之态。碧儿微微垂下了眼眸,心想,这人,可千万别是阿若的师兄啊。
章若五岁那年,银渊雪原之中的某个神秘门派曾经几次来到彼秋,甚至还掳走了彼秋的小公主,章若的胞妹——章笺。章若的母亲因了生章芷而亡,王父的爱独独不会给章笺,笺儿,便成了她一人的责任。因为,她曾在母亲病榻之前答应母亲,要照顾这个幼妹。她知道,母亲爱她,可是她更明白,笺儿才是母亲正真爱着的孩子,笺儿不是王父的孩子,王父知道,她也知道。
王父不在乎章笺,因为,那个宿命里的祭司是她,章若。不能成为祭司的王女,在彼秋是没有地位的,何况章笺并不是王父的亲生骨肉。于是那年,章若只身来到银渊,只为救出幼妹,她自然知道,王父不会救笺儿,可是,只要她在银渊,王父不得不派人来,谁叫那时她是王父唯一正统的嫡长女呢。
彼秋一族的祭司,是要侍奉彼秋之神明的,终其一生都要为彼秋而洁身如玉。而章若正是那个被选定的继承人,她,终究不能有爱情。十一年前,章若回来的时候,正是碧儿亲自喂她喝下了祭司给的忘情药物。
思及此处,碧儿的眼中有些晶莹,她还记得,那一天章若哭得那么厉害,即便是王上命人绑了章若,章若硬是不肯服下药物。章若一声声的师兄,到最后已是杜鹃啼血的悲鸣,章若信她,可她还是将那药物融在了水里,喂了章若喝下去。才五岁的人儿,你说她怎么就会有情,怎么就要遭受如此折磨?
“敢问公子从何处来?”就在碧儿出神的片刻,章若竟然已经走向了那个男子,和他攀谈了起来。
看着章若有些熟悉的面庞,听着那仍旧有一丝可以辨认的声线,萧齐璜有些愣神,只是,身居高位的他,早就有了处变不惊的心思。
看着章若竹青色的眼睛,他说:“银渊雪原。”他的语调明明是波澜不惊,可是偏生在余音之处,多了一丝颤抖,暴露了他有些紧张的心情。
“噢?银渊雪原?”章若的眼中有一丝茫然,这个名字好熟悉,好熟悉。
“姑娘可是曾今去过?”萧齐璜有些急迫的问道,这少女的眉眼,有七八分与记忆中的小人儿相似,如果,如果,她便是师妹,至少还会有些印象。
“我家主上不曾出过彼秋。”听得萧齐璜提及银渊雪原,碧儿心道,不好,这人怕是就是章若的师兄,便连忙出声替章若回答了。
“碧儿,为什么我觉得银渊雪原这个名字好生耳熟。”那边碧儿生怕章若想起什么,而章若却不知觉,兀自说着。
“阿若,十一年前,笺儿就是从银渊雪原被救回来的。”碧儿知道,章若不能知道曾经的事,可她,不知,这一句,为了章若,却也是误了章若。只是,待到她后悔之时,已是为时太晚。
“原来是这样。”章若应了应,只是,点头的片刻,她的心中却似漏了什么,有些隐隐的疼痛。
“公子来彼秋寻故人?”碧儿有些试探地问着。
“也许,她不记得了,也许,一切不过是萧某的执念罢了。”萧齐璜轻浅一笑,看这主仆衣着不凡,有几分与师妹相似,笺儿,是她么?只是,看着眼前的章若,到嘴边的话,却有了几分惆怅和自嘲,这原因,他不知,只怕,只有那作弄人的命运知晓罢。
“彼秋,章若。”章若看着萧齐璜,眉眼弯弯,笑着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大渊,萧齐璜。”萧齐璜不顾萧远那一记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说道。
“萧齐璜?大渊战神?”章若念着那个名字,挑眉看向了萧齐璜,萧齐璜觉得那眼神甚是熟悉,便顺着那目光转了一圈,而后,折扇一开,一派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