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毛昕睿(高一学生)
十二岁那年,我随父亲去了青海。那是第一次,我看见了那样澄澈的天空,那样宽广的原野。明蓝和苍翠在天际相连,遥远却又似乎近在咫尺。我张开双臂,迎着猎猎的风,整颗心好像都在风中舒展开。好像一伸手就能抱住整个世界。
旱獭
我们驱车一路西行,窗外的景物不断倒退,牧马,牦牛,珍珠似的散在远处翠绿丘陵上的洁白羊群,盘桓在天空的鹰……父亲和我不时停车,驻足观望这些形形色色的生灵们,处处都是新奇。
我蹲在离高速路不远的小丘上饶有兴味地观察着旱獭留下的洞穴,手腕粗细的坑洞里一只土黄色的喜马拉雅旱獭无声无息地探出胖乎乎的小脑袋,就这样,我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那双乌黑发亮的圆滚滚的眼睛,那大约是我看过的最有灵气的眼睛——澄净,透亮,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在高原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极了清澈灵秀的茶卡盐湖,像极了青海似乎近在咫尺的明亮天空。
我第一次意识到,一个生灵的目光可以这样的干净而温和。它看着我,眼里没有畏惧,没有惶恐,就好像看着一株草一朵花。这一刻,我不再是自以为凌驾万物之上的人类,它也不再是一只弱小的旱獭,我们只是两个平等的生物,安静而友善地交换着目光。我愣了愣,小旱獭似乎也怔了片刻。就在我以为它会重新躲进洞穴的时候,这个可爱的小生灵嗖得蹿出来,不慌不忙地从我身边经过。肥短的小尾巴随着步履摇摇晃晃,憨态可掬。我目送它消失在小丘的另一侧,那双清亮的眸子却在我眼前挥之不去。
在那双眸子的注视下,我油然而生出对生命深深的敬畏,同时我也为那些认为人类是最高级的生物的我的同类们感到羞愧和惋惜——他们大概从没有仔细端详过其他生物的眼睛,不然,他们也会惊叹于那干净柔软的目光,他们也会恍然大悟——一个人与一只旱獭,一匹马,一头牛之间并没有什么高低之分,生命和生命之间从来都是平等的。
朝拜者
汽车沿着笔直平坦的公路风驰电掣,天色渐晚,我趴在车窗前,隐隐约约看见前方路边孤独的人影。
一个朝拜者踽踽独行,背着破旧干瘪的行囊,衣衫褴褛,很久没修剪的发丝上粘着泥污,皮肤被阳光炙烤成古铜色。肘膝弯的衣物已经在成千上万次的跪拜中磨破,他把木板绑在手臂上,皮毡缝在膝盖处。天色沉沉,群星闪烁,借着微弱的星光,他不紧不慢地行进着,三步一拜,虔诚而沉默。他甚至比天桥边的乞丐更狼狈不堪,却带着不容旁人轻视的气质——执着,坚韧,一往无前。他深深拜下,手肘上木板擦过水泥公路,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闷响。那声音像是一记重锤,“咚”得一声击中我的心口,我望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汽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后视镜里的他依旧按着不急不缓的频率前行着,走三步,跪拜,再走三步,跪拜……陪伴他的,是无遮无拦的星空,方圆几十公里荒无人烟的草原和一条横亘草原的公路。当他虔诚地跪下时,整个人似乎要低到尘埃里,可当他站起身时,一望无垠的草原上仿佛再没有比他更高大的生命。他孑然一身,坚定无畏地行走在茫茫夜色中,跋涉在漫漫长路上,既渺小又伟大。
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十二岁那年的青海之行,青海的智慧藏在小旱獭的目光里,藏在朝拜者的身影里,藏在每一朵茶卡盐湖的浪花,每一粒马蹄扬起的尘埃里。我带着贫瘠的心灵匆匆赶来,背着满行囊的启迪尽兴而归。
这是一场心灵的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