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福楼拜有别墅。
不过,有段时间他住在一个六楼的单身公寓。
那阵子,每个星期天下午,他都会在那个公寓,组织沙龙,会见各种友人。
时间一般是从下午一点到晚上七点。
那时,福楼拜50多岁。
已经成名多年。
早在差不多20年前,也就是30多岁的时候,老福就发表了闻名遐迩的《包法利夫人》。
在那个没有电影、没有电视,也没有什么网络视频,大家日常打消时光就是看小说、杂志的时代,相当于年届而立,就推出了一部让自己声名鹊起的大片。
而且既有口碑,又有市场。
既叫好,又叫座。
片子出来就大卖。
相当于一下就成功跨入现在说的那种XX亿元票房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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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福楼拜,或者说福爷,30多岁就红得发紫。
现在又经过20多年的深耕,当然肯定越来越像那种宗师级人物。
也是属于能量已经非常大的。
据说,每个礼拜天下午,屠格涅夫、都德、左拉、莫泊桑等等都会到他这里,参加他的那个相约星期天活动。
不过,这些来访者里面,在当时,只有屠格列夫能够达到与他平起平坐的水准。
老屠那时也已经成名成家,名扬天下。
可以说,同样非常屌炸天。
差不多20年前,老屠就发表了成名作《猎人笔记》。
然后10年前,又推出了个人的标志性商业大片《父与子》。
而且两个老炮儿年纪也相仿。
可以说,在众人面前,都已经可以称爷。
一个福爷,一个屠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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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但是像都德、左拉这些哥们,那个时候就还稍逊风骚了。
这两位那时才刚刚崭露头角。
虽然让人感觉后劲很足,前途无量,但毕竟还需时间的检验。
不像福爷、屠爷他们,都已经坐稳了江山。
况且,阿都和阿左跟福爷、屠爷他们也不是一辈的。
阿都和阿左两个都比福爷、屠爷他们要小20岁。
论生理年龄,也是正儿八经的晚辈、后生。
尚且当不得爷。
最多只能先叫叫都哥、左哥。
至于莫泊桑同学,那时年纪就更小了。
小莫比福爷、屠爷要小整整30岁。
这小弟弟,当时只是福爷收留的一个学徒或者跟班。
而且据说,还是通过母亲、舅舅的关系。
传言,小莫的母亲和舅舅从小跟福爷就是邻居,算是与福爷一块玩耍长大的。
而那时小莫因为在中学学习成绩不太好,初中的时候就被勒令退学过一次,高考又考不上,母亲和舅舅就找福爷说情,希望福爷能把小莫留在身边,既教他做人,也好好栽培一下。
看能不能也带带小莫走上星光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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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在福爷的相约星期天活动。
老屠、都哥、左哥等等都是常客。
基本上每期必到。
小莫同学更不用说。
毕竟老福是他导师。
场场应到,也是必须的。
起码也要过来当当跑腿。
除此之外,福爷的沙龙,还有一批其他铁杆粉丝,也是风雨无阻,每期必来。
以及部分慕名而来,空降的同志。
这使得大家每周都会看到一些老面孔,也总是会见到一些新面孔。
而且据说,那些人里面,除了小莫同学,每次第一个到的总是屠爷。
而屠爷一到,福爷每次都会像迎接亲兄弟一样,跟屠爷来个热烈的抱抱。
然后,把屠爷引入客厅。
而这时,如果你在场,就会看到老屠,像回到自己家一样,一屁股陷在沙发上,仰坐起来。
接着慢慢跟福爷攀谈起来。
那时,福爷就会转动着蓝色的眼睛,认真盯着老屠那张白皙的脸。
聚精会神而又十分钦佩的听他讲话。
在这期间,都哥一般就过来了。
阿都同样是老客人。
进了屋就会熟门熟路,自己摸到大厅。
然后在沙发上,拣个位子入座。
都哥这人其实长得还是有点小帅。
属于五官比较精致的那种。
不过,都哥是个南方佬。
讲话方式、举手投足都很有那种南方系的特点。
阿都入座好,一般左哥也就很快过来了。
左哥是个小胖子。
身上全是膘。
一般爬到六楼就累得气喘吁吁。
所以,这家伙一进门,通常就会更快的摸进客厅,然后在沙发上找到位子,坐下来,大口喘气。
不过,左哥的坐势常常有点怪。
他一般是歪坐的。
还会把一条腿伸到另一条腿下面,压起来。
然后像个抠脚大仙一样。
不断偷偷抠自己的脚踝。
让人印象非常深刻。
而后,慢慢的,大部队就逐渐开过来了。
人越来越多。
渐渐挤满了客厅。
再有人过来,那些新来的就只能排到餐厅里面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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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这时,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
其实像老福的这种沙龙,主要的聚光点,还是在福爷、屠爷这两位资历最老的长老身上。
也就是说,如果将这比作是那种单位里头在开会,那这两个老家伙,其实就特别像单位里面的那两座说一不二的党政一把手。
虽然都哥、左哥也是后起之秀。
而且两位都后劲十足。
被许多人看好。
但只要福爷、屠爷他们在。
这两个小子,就只能扮演那种相当于什么处长之类的中层干部的角色。
至于小莫这个小跟班。
大概也就像福爷这种大领导的小秘吧。
当然了,那些所谓后来过来的大部队,所谓后来渐渐挤满客厅、最后新到的只能排到餐厅里面旁听的,则相当于广大混得很差的,没有职务的小科员、办事员,甚至临时工之类。
所以,如果换一种说法,其实也可以将这些过来参加福爷的相约星期天的朋友分成四类:
一类像屠爷这种的,属于贵宾。
一类像都哥、左哥这种的,属于嘉宾。
而像小莫这种的,则如同只是会务组的工作人员。
至于其他的,就只是普通参会人员了。
过来只是给人家凑凑人气、鼓鼓掌以及当旁听的收音机的。
也因此,其实如果来客们知趣的话,不管早到、晚到,都应该懂得,在这种场合,即便有位子,也是不可以乱坐的。
因为那些位子本来很多就是,留给贵宾、嘉宾的专座。
否则,难道如果屠爷,或者都老师、左老师他们晚一来点,也要让他们像其他人一样,也站在客厅,甚至排到餐厅、排到厕所,然后像那些围观的一样,伸着脖子,抖着大腿,一个下午傻站在那里给人家拍手掌。
这些贵宾、嘉宾还是应该像特权人士一样,给他们享受一些特殊待遇。
倘若真的人人平等,这些内心已经感觉自己很屌,谦虚只是跟你表面客气一下的,下次可能就都不来了。
除非与会的,还有什么神秘嘉宾,突然空降。
比如突然来了像雨果老爷子的这种。
那大概才可以把这些已经德高望重的大金刚、阿罗汉镇下去。
而在必要的话,劳驾都老师、左老师先滚一边,给首长们让座。
或者有必要的话,让屠爷、福爷他们也亲自让开,给神秘嘉宾们让座。
出来混,这些可都是江湖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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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所以,像福爷家的这种相约星期天活动,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玩。
就像有人要是跑到那种老师办公室,或者老师家里,如果不是意志非常坚强,肯定也是早就都紧张得要死。
那种轻松、愉快、欢乐、嬉皮笑脸、嘻嘻哈哈的氛围,不过都是演出来的。
去了那种地方,其实就像进了雷池一样,能够处处当心,不踩到地雷,一路平安回来就不错了。
我这里就有一篇,小莫写的报道某期沙龙活动情况的简报,名字叫做《福楼拜家的星期天》,大家要是看仔细,也可以发现很多端倪。
甚至不得不佩服,像小莫这种在校生,进入那种环境,也一下变得多么懂得察言观色和见风使舵,防止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我先来念一段,小莫怎样恭维福爷和屠爷这两个老大,以求平安的马屁文,给大家听听:
屠格涅夫对他(福爷)有一种很强烈并且很深厚的爱。
他们相同的思想、哲学观点和才能,共同的趣味、生活和梦想,相同的文学主张和狂热的理想,共同的鉴赏能力与博学多识使他们两人常常是一拍即合。
一见面,两人就不约而同地感到一种与其说是相互理解的愉快,不如说是心灵内在的欢乐。
小莫甚至还这样拍屠书记的马屁,说老屠是:
不管什么事情,只要经过他的嘴讲出来,就都带上非凡的魅力和极大的趣味。
然后还把大领导们塑造得像劳动模范,好像都是聚精会神搞建设,一心一意谋发展,说他们:
谈话很少涉及日常琐事,总是围绕着文学史方面的事件。
只是讲到阿都的时候,这小子话锋就转掉了,把阿都写得比较顽皮,好像还玩性未改,使阿都有点相形见绌,不过也更加突出大领导的高大形象。他说阿都是:
一来就谈巴黎的事情。
讲述着这个贪图享受、寻欢作乐并十分活跃和愉快的浪漫之都的那些好玩的东西。
弄得很不严肃。
而且还说阿都有点像外乡佬:
总是用他那独特的、具有南方味和吸引人的讽刺口吻谈论一切人事。
只是同时也不忘边抑边扬,撩他几句,说得好像他也是有两手的:
只要用几句话,就可以勾画出某人滑稽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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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其实在福爷和屠爷面前。
不仅很多人都不敢乱抢他们的光芒。
而且感到非常紧张的,也确实很多。
像阿左这个胖子,虽然日后甚至敢于为某起公共事件,向法兰西军方喊话,而得罪军方,流亡海外。
但是一到福爷这里,也是像个小媳妇似的。
一直歪斜着,用眼光从大家的脸上寻找谈话的气氛和观察每人的精神状态。
极少表态。
总是那样歪着。
压着一条腿。
用手抓着自己的脚踝。
很细心地听着大家。
当听到一些什么富有争议的观点,自己有话要说时,也憋得脸红脖子粗。
想说点什么,又忧虑起来,晃动了一下大腿,像是处于什么白色恐怖,十分紧张。
不时发出几声,可是……可是……,也被别人的大笑声淹没,根本插不上嘴。
只有等福楼拜老大激情冲动过后,才可以不慌不忙,拣点话讲。
但也不敢太大声。
总是讲得很平静,也很温和。
就像那种只是弱弱的说点什么。
连小莫这个领导大秘,都敢调侃一下这个胖子的颜值,说他:
微笑起来总使人感到有点嘲讽。
特别是那唇沟非常奇怪。
使上唇高高翘起。
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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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哦,福爷家的相约星期天活动,其实如果你慕名过去,也只能打酱油。
可以挤在客厅围观就不错了。
当然也要做好准备可能要排到餐厅,甚至排到厨房,或者排到厕所。
如果你慕名过去,也只能毕恭毕敬,非常紧张的收看,福楼拜大爷讲到激动时,像在表演一样,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就像要飞起来,从这个人面前一步跨到那个人面前,带动衣裤也飘起来,像一条渔船上掀起的风帆。
如果你慕名过去,也许很快就会像小莫那小子那样,不自觉的陷入个人崇拜,对这个大V佩服得五体投地,感慨他真是:
时而激情满怀,时而义愤填膺。
有时热烈激动,有时雄辩过人。
他激动起来未免逗人发笑,但激动后和蔼可亲的样子又使人心情愉快。
尤其是他那惊人的记忆力和超人的博学多识,真是使人惊叹不已。
可以用一句很明了很深刻的话,就结束一场辩论。
经常思想一下子飞跃过几个世纪。
迅速就从中找出两个类似的事实或者两段类似的格言,进行比较。
就像让两块相似的石块碰到一起,一束启蒙的火花就从他的话语里迸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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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然后,等到沙龙结束,大家一个一个准备走了。
他会在前厅送大家,最后再单独和每个说几句,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再热情地大笑,用手拍打几下对方的肩头,就像一个神经病。
而你只要做好准备,排好队,把手擦干净,等待这个大佬的握手,然后站好,伸出肩膀,让他哈哈大笑,拍你两下就可以。
就像一个打酱油的。
却以为自己好像终于看到了什么大人物。
而我只想提醒你:
很多时候,大家看上去好像在崇拜真理,其实依然像崇拜权势一样,崇拜的不过是那些已经取得身份、取得地位的真理的代言人。
想想看,你自己是不是,也已经是那副无可救药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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