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留仙大道上的幽灵车（上）

夜晚开车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路上车少，过了晚上十点之后，大部分路都变得很空旷，有些在白天无论什么时候都很拥挤的路，深夜开车行驶在上面你会根本认不出来，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我是在看了电影《夜行者》之后，才开始尝试在夜里开车出去的，夜里城市的霓虹灯光，无声得在车窗外闪烁，让我想起电影里杰克·吉伦哈尔的眼神，夜行的食肉动物一样深邃的眼神。

除此之外，晚上出去的还有一个很直接的好处——对于夏天焖热的深圳来说，晚上有些许凉爽——车不会被晒得发烫。白天的时候，如果天很晴，不单车身发烫，阳光甚至可以透过挡风玻璃将方向盘晒得发烫，开空调也没用。

况且对一名滴滴司机来说，晚上接到的单并不比白天更少，所以何乐而不为呢？

这个夜晚本来平淡无奇，跟之前无数个夜晚没有太大区别：偶尔下一阵小雨，车外空气潮湿，人们面目模糊。男男女女拖着加班之后疲倦的身体在路边等着车，少数人精神昂然——他们是准备去聚餐宵夜或者唱K，大多数人则是沉默困顿——他们是要回家，像是走下舞台的演员或者走下战场的士兵，他们卸下了伪装或者盔甲，在夜色中放松了。

跟早高峰时接到的乘客的焦急催促不同，开了这么久的夜车之后，我突然想起来，我还从来没有遇到一位在回家的路上催促我开快点儿的乘客，睡着的倒是不少。曾经有一位非常漂亮的女乘客，穿着黑色职业套装，带着精致的细黑框架的眼镜，上车后就在后座沉沉睡去，一直到车到达目的地也没有醒来，我轻声叫了两下她也毫无反应，我一时竟不知怎么办才好，怎么叫醒她呢？出于避嫌的考虑当然不能碰她，可我也不想大声叫醒，这在安静的夜晚显得突兀，万一吓到人家了多不好。

她要下车的地点说不清是一个小区还是一个园区的入口，入口很大，或者说有些大而不当，周围空旷，岗亭里亮着灯，但玻璃很模糊，里面似乎无人值守。我的车并没有熄火，发动机声音低低得响着，好像墙上挂钟的秒针走过的声音，周围寂静一片……，不知过了多久，我从后视镜注意到这位女子从沉睡中突然醒来，

我马上说：“你好，我们到了，是这里吧？”

她并不知道我们是刚到，还是到了1分钟，或者已经10分钟……她用了好几秒才从那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半梦半醒的困意中挣扎出来，明白了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啊，是这里，不好意思……”她慌忙下车，还不忘说声：“谢谢师傅”。

我看着身影在入口铁门透出来的昏黄灯光中一闪而入，消失在黑暗里，“像一个幽灵”我还记得当时脑海里突然冒出的感觉。

当真的遇到幽灵的时候，我才明白，那种感觉完全不一样。

今晚的不同之处我后来慢慢才发觉——几乎每一个人都住在更加远的地方。在南山接到的乘客住在西丽，在西丽接到的乘客住在坂田，在坂田接到的乘客住在观澜——不能再远了，我可不想半夜开去凤岗，离家已经超过了50公里，现在已经是临晨两点，阵阵困意袭来，我决定收工回家睡觉。空车跑这么远回去，是每个开车赚钱的司机都会觉得很不爽的事情。

我把收音机音量调到很小，享受着夜晚的安静，车沿着快速路飞驰，经过北站，进入留仙大道上的一段长长的下坡路。一面是山一面是树，路灯光微弱，宽阔的四车道隐藏在黑暗中，只能看到白色的虚线。

往前往后，目光所及范围里都看不到其它车的灯光。我的车像一条孤独的黑鱼在虚空中消无声息得滑过。

在这种环境下开车是很容易犯困打盹的，正在我下意识里告诉自己要“小心点儿别走神”的时候，我突然被眼前一幕吓得一个激灵：竟然有一部车没开车灯在我前面飞驰！搞得我离它只有几十米了才注意到！

“搞什么鬼！吓死人不偿命啊？”我在心里暗骂，用远光灯闪了它两下，这车没有丝毫反应，甚至可以说，它出奇得稳。

从后面看，这应该是一辆常见的蓝色电动的士，但感觉又有点不一样，想了几秒我明白了：它没有任何标志，比如出租车公司以及编号那些，“也许这是一部同型号的私车？”我这么想，但是也没有车牌啊， 是一部还没领到正式车牌的新车吗？ “怎么可能有人脑子进水了买这个车型来做私家车！”我立刻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我得提醒一下这人忘开车灯了”我这么想着，轻踩油门，让自己的车从左面慢慢超车。

两车平行的时候，我扭头看过去，一只手准备去按一下喇叭。

我的手一下僵在那里，不但我的手，我整个人都僵住了，眼前这一幕说出来没有人会信：那部车前排竟然空无一人！

天哪，一部无人驾驶的车在我旁边飞驰！

这是怎么回事？我懵了，向后排看，透过模糊的玻璃，看到一个长发女子坐在后面，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

一种诡异的感觉弥漫开来，我脚下不觉松掉了油门，那部车又从我旁边超了过去……

这是智能AI自动驾驶的高科技吗？在做深夜测试？也不对啊！我脑子一片乱，各种念头拥挤着一个接一个冒出来，该不会是部幽灵车吧？看不见的鬼魂在开车？后座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儿？想到这些，感觉胳膊上的汗毛都在一根一根竖起来。

那部车依然黑着灯，稳稳得向前飞驰，我跟在它后面20米开外，两手发抖，两眼发直，不知所措。

我们驶过一个红绿灯路口，刚好是绿灯，这部车没有任何减速，飞驰而过，连刹车灯都没亮一下。没多久，又以同样的方式过了一个路口……然后，又是一个路口这样被我们飞快得抛向身后。

我苦笑一下，心说：“好吧，红绿灯也听你指挥，那我就跟在你后面好了，不用等灯了，这算什么……幽灵开路吗？”

外面是深黑的夜空，向后掠过的暗黄的路灯和一模一样的暗绿的山坡和树林、空空的路。一直是这些东西：山、路、树……山、路、树……

就在我走神的时候，前面那部车突然靠边停了下来，它的飞驰中的急停是悄无声息的，就好像你在深夜客厅一个人看恐怖片的时候把电视机的音量关成了0，这时候突然切换出一个极恐怖的画面，虽然没有任何声音，你还是能感觉到一颗寂静原子弹在你脑子里爆炸，冲击波把你每一根头发都炸直了。

我右脚猛得踩下去，幽灵车的无声停车后面是我响彻夜空的急刹车声，尖厉的啸叫仿佛带着闪电一样的光，能把周围的一切照透明了。急刹车触发了ABS，车底盘发出咣咣巨响，我的车剧烈颤抖着、尖叫着，在一股焦糊味儿的烟气中轰然停下。

有那么两秒钟我仿佛失明了，或者失去意识了，等我再看清楚时，发现我的车就紧贴着那部车停在它的侧后方。一个长发女人，应该就是刚在坐在那部车后座上的那位，现在正站在我的车前，伸出一只手，做着一个“请停车”的手势。

这手势看起来是那么得坚决、那么得不容置疑。我感觉刚才我如果没有刹住，直接撞上去，后果也会是我的车被弹开，而她的手势不会改变半分。

这女人身上一袭毫无装饰的白色长裙，面容看起来很美，也很冷。她面无表情得放下手，站在那里，看着我们来时的路。

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时候反倒平静下来了，我打开车门出去站在路上，清凉的夜风一阵阵吹过脖子，耳边响起细碎的隐约的雨声。

我望向白衣女子，她也看向我。

“怎么了？”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