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得迷迷糊,不知有汉,何论魏晋。门外开始嘭嘭嘭砸门,我很放心,翻个身继续睡。砸门的声音又停了,我睡着睡着又觉得心虚,毕竟人家有枪呢。就爬起来洗漱,收拾东西,匆匆跑到隔壁去敲门。门一开,她不太高兴地看着我,这都几点了,她说。我一看表是快十点,我给赔了个不是。她提了东西下楼去了。我跟下楼退了房,上了车,往县城里开想找点什么吃(感到饿)。她也没说什么,对着后视镜补妆,我心想这他妈有什么意义呢,但是没敢说出口。我在路边求得了一个鸡蛋灌饼,趴在车窗上吃。她问我,昨天晚上你是发什么神经?我装没听见,她又问,喂,你没病吧,昨天晚上你看见什么了?我回过头说,你的唇膏颜色不错。她说你他妈少来,湿度计呢?我说在我这里啊。她说哦。就不说话了。
出了县城,我准备往高速上面拐,她突然问我走高速还要多久,我说我们这休闲跑法一天也能有800公里,今天晚上怎么也到了。她说呀这么快,我说不然你以为能要多久。她说你慢点开不行吗?我说姐姐怎么个慢法,这是高速啊。她说我不管,反正你要后天中午十二点到达某地才行,我说这是什么玩法!她说,宗教仪轨。
反正我相当服气,又不敢不听,担心又给崩了。我说那我们沿着国道慢慢蹭好不好,她说随你。我就思考了一会,用导航仪随便设出一条路线来,走错了再改吧。
她忽然又说,其实湿度计放车上比较安全。我吃了一惊,看过去,她高深莫测地微笑。她说有壁虎啊,我说什么?她说算了。我说我很担心你,你的San值(Sanity)可能下降了(合同上面写明的代价之一),我不希望你拯救世界之前就疯掉了,我希望你回来还是一个正常人。她说一定不会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国道两旁是行道树,笔直又茂盛,田野上聚集着村庄。夏天悬挂在头顶,我沿着国道开去,感觉相当奇怪。这条路上没什么卡车,应该说什么车都很少,偶见当地牌照车辆从后面超过。我上一次这样沿公路旅行还是2000年去西安呢,那会我们全家开着一辆大切诺基北上,这个举动如今看来相当潇洒。那趟旅途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沿着公路长时间驾驶,切诺基滚烫的底盘倒是印象很深。后来03年父母离婚,切诺基卖给了一个开矿的老板好像。我在那个空空的车库里哭了一天,谁也没看见。
她问我,你怎么又改主意了。你不是要拦我的吗,我说谁他妈想管你了,我这趟还不是你逼的吗。她说我就随便一说你就答应了,你有没有点原则啊。我沉默了一下,我说现在主要心疼你爸要给我的钱。她说那两个钱就把你收买了!我不说1话,心里默默叹气,想起一份长长的债务清单。
中午我们停进不知道哪个县城去,在一家做湖南菜的小饭馆里搞了两菜一汤。肉末雪里红炒的跟以前我家门口那家店差不多,也可能所有的湘菜馆都是一个样子。
我顶着午后的困倦往前开去,国道在眼前明明晃晃,有几回我甚至看见道路上站着个人,定睛一看又消失了。那身影像我妈,现在她一定气疯了。今天早上我给她发了条短信编了个理由请假就关机了。一想到回去又是一场大战我就心烦。但我又能怎么办呢?我想到我应该把冯倩扔在路上去面试一个供电局保安,这应该是一个正经人的生活方式。我也很希望那样,但我现在在干什么呢?我说不明白,我没办法告诉她一个二十来岁的无正当工作的男子正在拯救世界的路上无偿服务。她听到了肯定会坐到地上哭起来。
我默默的开到光线从树梢顶端消失为止。她说饿了,我说我也是。我们看见眼前的山谷下面有个小镇,就顺理成章地停下了。这里有一家卖烤鱼烤串小龙虾的摊子。我下车的时候腿麻的很,坐在那个矮凳子上,累得懒得说话。她问我还好吧,我点点头。她说我看你这两天情绪不对啊,我心说我从来就没有什么好情绪。但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来说哪有。她说,开心点,只要拯救了世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心想你他妈拯救的是一千年以后的世界,和现在,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她兴致勃勃地东拉西扯,讲一些实习警察的见闻,我感觉自己不太对劲,竟然越听越烦。如果当初不是被退学了,如今何至于如此!我本来应该和张狗,和冯倩一样有一种包含可预计的幸福的生活。现在我他妈在干嘛呢?我妈将在下一次的争吵里对我吐出成千上万个“废物”来,欠张狗的钱又得拖了。
烤串吃了啤酒是喝过了,我踢掉了凳子,弄了根皱巴巴的卷烟,蹲在凉棚的阴影里。我一下不知道这里是哪,周围都没见过,但也在这个世界里面。她搬了张矮凳,不远不近地坐过来。我看了一眼,说你们还让电头发啊。她说领导看不出来。我说看起来像老了十岁,她说,揍你啊。我不接茬。
吹了一会风,她开口说你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你留着这里,明天我自己开过去吧,我报销你回去的路费。我说没有,送佛送到西。
她说,如果你还要往下,接下来还会发生很多事的,有些……会比较难以想象,但我保证只要你配合工作,就能把你送回去。我说什么意思,还他妈有有去无回的道理?她支支吾吾地也不知道讲什么。我说有去无回才好咧,最好永远也不要回。她说你这又是怎么了。我说发牢骚。
她走过来,他妈像摸狗一样摸我的头,我没什么感觉,也什么都没想。我长久地凝望尘土堆积的地面,一条土狗走过来,躺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