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这座古桥,岸边有高耸的茶亭。月光开始蔓延,过往的心事都重叠的垒在古桥背上。
我有一位老朋友居住在此。她总喜欢把自己打扮成老态龙钟的样子,说这样显得成熟稳重。
于是她才有了一副被世人误解的老皮囊。
有人说,她的真面目是苏醒的深夜,只能用霂雨来倾颂。如果非要用绽放的花蕾来形容她,那这黎明前盛开的一枝独秀只能交给彼岸的蝴蝶去纵宠。
也有人说,但凡看过她的真容,是比饮下她的茶水还能够忘却凡尘俗世。
所以,她半信半疑的偷偷的品尝了一小口,试图弥漫脑海的过往被茶水冲淡,只留唇齿间的云淡风轻,顺便把该忘的事情兑成没再去多想。
今天的她还算正常,可能出门忘记化妆。素颜的她翘着二郎腿,坐在我身旁一同看着人生回放的电影。
“你不来一小杯?算我请你喝一杯可好?”她吐了口痰,粗鲁的习惯让我倍感亲切。
“我怕我忘了。”我摆了摆手,顺眼看见她的左手只剩四根指头。
“反正,你早把我忘了。不如再敬一杯。”
“那你又记得我是谁么。”
“你?让我想想……呃…张三李四?那个……叫什么……来着?”
看来她真的把我给忘的一干二净。
“那你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我淡淡的嘲笑道。
“我可是有名字的,我记得叫……叫……”她四五度角望着红月冥想许久。
“算了吧,你还是直接告诉我还阳路哪走来着?我太久没来这了。”
“这个我记得,跟我来就好。不过我好奇的是,你真要和那老和尚一起普度众生啊?”
“我不想眼睁睁的看别人死。”
“那你可真不适合干这行,他们的生死早已注定了好吧?你是阴差,不是救世的菩萨。你能安分守己,我都替阎王谢谢你。”
“别,我踢下去的人可不少,我可不想脏了你家门口的那条河。”
“你那么在意我家周边环境啊?人不论善恶都难逃一死,这才是世间最公平的事儿。”
“你呀你,你看到我话就变得特别多,赶紧带路,我真的得回阳间一趟。”
“真是不会聊天,亏我还卸了半天的妆。”她点上烟,学着凡人的样子让烟雾穿过心肺。
“跟我来。”她纵身跃下。
“有劳了。”
踏上奈何桥的时候,她的容貌引起了亡魂们的骚动。有的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有的略为识相的都在对她点头哈腰,谋献殷勤。
“我前世命苦,可否来生……”
“我一世孤独终老,可否来生……”
……
“让!让!让!让!都闭上嘴,真的很吵了……”她不屑一顾,拖踩着绣花鞋在桥上咯吱作响。
此时,一个漂亮的姑娘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她往我这位朋友的口袋塞进大把的金银细软,是人是鬼都看得出她前世是多么有钱。
“上辈子我多有罪过,下辈子还指望您多照顾,我叫……”血正顺着她两腿之间淌下,但她只顾阿谀奉承眼前。
“哈?哦~嗯…知道了…”
我的这位朋友也算是敷衍,她踢开奈何桥上散落一地的财物,向前走了九步。忽然摸了摸鼓起的口袋,转身问了我一个问题。
“刚才那人叫啥来着?”
“我哪知道,你收了人家的钱,自己都不记得?这还来问我?”
“对了,应该是叫……算了,忘了。不管了……”
我想她如果真记得那么多,也就不用捧着一碗精心调制的热茶汤,去用力安抚着世人不安的前方。
我们一路漫步到茶亭后百米处的三岔路口。
“左拐九十九步,不送。切记,九十九步内莫回头。”
“知道,拜拜。求别送。”
“诶?你既然来了,怎么不喝一碗再走?”
“喝了就被你给卖了。”我快步迈出半百。
“少听那和尚说的。既然要做人,排除意外死亡,外加睡眠时间,也就半个世纪不到。记得开心点啊,凡事各凭良心就好。”
“真啰嗦,我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爱说话的。”我头也不回的回应道。
“哦忘记说了!当你穿上这黑礼服之后,从此不可徇私枉法,不可滥用私刑,不可讹言谎语,更不可再动凡心。否则,悲伤会转化成绝望,在你心中十倍、百倍的积压腐蚀。到最后,巨大的痛苦就会在你的身躯中逆流成河,苦不堪言,这伤痛会直至永恒。”她朝我追了几步,还在碎碎念道。
“我比你懂得多。谢谢啊,别喊了!影响我数数。”我知道她稍作片刻后又得忘记说过的话。
“回到阳间,真的别再让悲伤侵蚀你,更别爱上一个和你没有结果的人。因为,这样我会替你感到值得。”
“九十五,九十六,九十七……”
九十八的时候,她最后一次喊住我……
“喂!下次见面的时候,你敢不敢把咱俩的名字一起写在阴卷上……”
“九十九。”
原来,你都记得……
可我在想,该不该答应你这作死而又浪漫的请求,不论是曾经还是现在。
……
我很害怕在某个醒来的清晨,发现自己是在白色病床上,或是在某个精神病院,那样我会失去做快递的资格。还好我是醒在山间,只是不太习惯周围人们的指指点点而已。
“修泛?”她的墓碑很简陋,睡在这座坟上真让我感到腰酸背痛。
我打着哈欠,斜视一眼手中纸条上面的字眼:“想要你的樱没事,想要大家一起都开心,那就用你拿到的黑衣服来换。合作愉快我的朋友。”
地点:废弃的屠宰场。时间:随时欢迎。落款:渝恋。
“时间?地点?随时欢迎?”我冷笑着将纸条随手一丢,心想请问这位名叫渝恋的同学,樱的好与坏和有着我半毛钱关系?
简单的说,我只管好我自己就行了。
回到宿舍,站在镜子前打量下自己的现状。虽然头发是掉了不少,可至少凌乱中还别有一番味道。Circle beard这种风格再配上我的黑礼服西装,怎么看都觉得很有男人味的。
[天下太平],这枚印着四个大字的徽章才是我的指责所在吧。关于樱的事情我真的不太在意,毕竟我记忆恢复的差不多了。对于此刻的身份,有多少人想巴结我都还来不及。
不过,目前我还真需要一个战略合作伙伴,我想能不能让自己爽一把,还得靠她走不走心了。
我捂住开始隐隐作痛的胸口,走出了宿舍大门。
现在是下午时间,地点是林记杂货铺店门前。
“林伯好。”
“小服…你……没事就好,是我多想了对吗?话说你这几天去哪了?我还常梦见你呢。”
“梦见我归西了么?”
“傻孩子,童言无忌,瞎说啥呢!快进屋坐坐。”
依旧是简陋的桌椅,一碗剩饭上盖着些许肉松,一杯廉价乌龙茶,还有一双热情的手,他在裤脚的补丁附近无处安放。
“林伯,我想买纸人。”我看着一地的杂货,心想林伯又在废寝忘食。
“孩子啊!你以前也帮老林我不少忙,这纸人你看的上哪只,林伯送你便是。”
“行啊,我也没想客气。谢了,我拿走咯。”我抱起小纸人,顺带捞走一台纸糊的手机模具朝门口走去。
只是无意中,我瞄见前方的小巷有个眼熟的家伙,于是又转身拐进林伯的店里。
我看了眼看林伯,又无死角的扫了几遍四周。
“林伯啊,我有点饿了,打包点东西回家吃。”我端起桌上的剩饭,连碗都一并丢进塑料袋里。
“小服,你这是……”
“饿了,买口饭吃。”我掏出一张百元钞票,安置在茶杯底下。
“小服,你今天有点奇怪,你这钱我不能收,想吃这饭,老林我重新给你做一顿,那饭凉了没味……”
“没事,都小事情。我多拿一扎纸钱就好了。”
“那也不行,一扎纸钱才几毛,你这钱大,我暂时找不开……”
“走了,有事以后再说。”
我不管林伯在后面怎么叫唤也不去回头,直接穿过那条小巷,把装着剩饭的塑料袋塞进了垃圾桶的最底层。
一个叼着草根的黑礼服男子看着我的行为和我领口上的徽章,默默的低下了头。我看得出他神情里的不满,但他又不敢启齿。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一扎纸钱塞进他的口袋。尽管现在,我除了心脏连腹部都开始在莫名作痛,可我依旧保持着用微笑扬长而去的高姿态。
傍晚,我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对面坐着另一位翘着二郎腿的黑家伙,他正盯着我托腮沉思。
我没去理会他在公共场合抽烟的行为,起身上了五楼,迈向产后区。
妇产科是个好地方,女人多,穿黑礼服的人少。
“哇哇,哇哇……”
女人抱着婴儿,虚弱的躺在床上。
女婴,天生残疾而又显畸形。
“这孩子不能留,长大了她自个也遭罪啊!”产妇的婆婆哀叹道。
“妈,她还小……”
“长大了还得了?你想过没!我们家境清寒,且不说她这病无法救治,可你我终将有老去的一天。那她呢?最后还不得落无依无靠流离街头。你得想明白啊,她是个废人!真是祖上作孽啊!作孽啊!”产妇的婆婆边说边猛锤自己大腿。
“妈,我于心不忍!那毕竟是我的骨肉啊!”
“那这罪,就由我一人来承担。”她的婆婆按耐不住的站了起来。
女人似乎想了很久,最终还是点头默许妥协。
她把该有的母爱轻轻的放进婴儿的嘴里。
“宝宝,喝奶吧。喝完你就再也不哭了。”
婴儿吮吸,无乳,再度哇声哭泣。
“你的命真苦,是妈妈我对不起你,让你连顿饱饭都没有吃上。妈妈尽力,妈妈尽力有奶给你喝好不好?”
泪水顺着女人的脸颊,滑落在输液管的针头上。我仿佛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它渗透了我身上这身黑服,狠狠的砸在了我的胸口。
可能是那母亲的哭泣感动了命运之神,终于️有了爱的源泉涌入了婴儿的口中,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婴儿努力吮吸的样子,像是渴望生命的延续和对未来的憧憬。
婴儿饱腹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脸。
“妈,能不能……”
“别遭罪了,这不单单是她一个人遭罪,也是你和我儿子一生的孽啊。”
女人最后含泪默许,于是她的婆婆找来块沾湿的红布,捂在婴儿的鼻子上,悄悄的对她说:“天黑了,你快睡吧……”
婴儿望着她的母亲把头扭了过去,认为是生日里的一场躲猫猫惊喜,于是便迎合的笑了。
“哇哇哇……哇哇…哇……哇…………………”
[妈妈,谢谢您的礼物,虽然我不知道接下来会收到什么样的惊喜,但我认为这一生是从睁开眼看到你的那一刻开始,直到我再也看不到你的那一刻结束.。]
片刻后整个走廊传来医生仓促的脚步声,我抱起冰冷的婴儿来到了医院背后的小巷。
我总觉得医院这地方有点脏。它如同一面镜子,照尽了人情冷暖。芸芸众生的起源和疾苦,最极至的悲欢离合,以及在生死边缘徘徊的艰难抉择,他们随时都在上演。
幸好我的记忆里还有一个吻在这里留下过纯洁。
我把婴儿放在纸上人,划破手指在她和纸人的额头上各划一笔。
“起。”
她化成妙龄少女,活灵活现的站在了我的面前。
“你已经死了,生者的世界你不可再留恋。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服从我的意志…”
我说完,嘴角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