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静颜
逢师太亦舒在她70岁时出版了自己人生中的第300本书。
多年之前唯一看过亦舒非常出名的《喜宝》，细节已经记不清了，那时只觉看完心脏发凉。
少女喜宝在生活的物质压力之下成为本是她父亲年纪中年男人的情妇，对未来没有期盼，彻底认命的人生，准狠稳，女主人公过早认清自己的方向，所以实验起来也坚韧沉着，不动声色。她不争不抢不闹，默默地守着一个情妇的本分。名份地位于她而言可有可无，只因内心的空荡从未被填补，对爱的渴求从失望到无望，所以选择妥协于物质。
当中的金句到现在依旧常常听人传颂：
“如果可以，我要很多很多的钱，如果没有，那么我要很多很多的爱，不然，有健康也是好的。”
我少女时代并不喜看港台文学，只因比起大陆深厚的历史根基，因政治因素这样的历史传承有过断裂，混淆入国外的风气，便总觉得不够醇正。
我担心它过于浮华。
而近期有人极力推荐亦舒小说之中主角的婚恋观人生观，好奇中下载来看，今日所看乃是《阿修罗》，结果一看便刹不住车，运动安排也作罢，似乎不看完心中一口气便梗在喉头，长久不得放下。
结果看完了，这口气还悬着。
少女吴珉珉，三岁时生母因病丧失生存欲望，一把大火将自家点燃，如愿葬身火海。因童年变故，她早熟，清醒，安静，一路成长的过程中，她身边的人们不断发生厄运，被诬赖，被伤害，摔伤，骨折，流产，遭到刺杀，半身不遂。
如同地狱使者阿修罗，她美丽而且冷清，这样的魅惑却伴随着身边人一而再的厄运，最终不仅身边的人慢慢离散，连亲生父亲也对她避如蛇蝎，畏惧又疏离。
期间也有骑士，梁先生多年以来一如既往地陪伴她，哪怕长久以来她身边的异性一换再换，他始终坚守，不肯退离，一如所有最受欢迎偶像剧中的男二号，如春风旭阳般温文体贴的暖男们。
后来，后来她当然在时光中与自己握手言和，她从来不是什么拥有神秘力量的阿修罗，那些因恐惧和脆弱心理无法对自己命运负责的人们，只能将一切重大不可推卸的挫败归咎于她的命运。
她慢慢治愈内心的创伤，褪去身上为了自保而树立的尖刺，嫁给陪伴她多年的梁先生，生下两个孩子，成为最最平凡又温顺，对现状安逸又满足的小妇人。
如果故事完结于这样温馨和睦的情景，那么大概亦舒也不再是亦舒了。
故事的最后，女主角婚后没有工作，连续生了两个孩子，仅仅在照顾孩子已经耗费了绝大多数的精力。海外留学回来不久便进入婚姻，她从未经历过真正的职场，慢慢地慢慢地，丈夫梁先生事业攀升，他们开始没有共同话题。
原本体贴妥当，待她如同心肝宝贝，含在嘴里怕融捧在手上怕化了的梁先生越来越晚回家，总有加不完的班和开不完的会，直到文末另一个如她当初青春年少的美丽少女寻上家里挑衅。
我看到全书终结，目光久久停留在最后几行：
“她忽然失笑，是，新的一代又成长起来了，轮到她们来施展魔力，与她们窄路相逢的不幸人，非死即伤。
吴珉珉才不应害怕，若干年前，她与她们，可是同路人。
她关上门，客厅漆黑一片，她独坐其中，预备一战。”
现实如同倾盆大雨，总能在一瞬间浇熄当初象牙塔里面的美好梦幻。
一千个读者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读罢最后一句，我的感觉是：
人会变。
身边的人会，我们也会。
人生在世总有许多期盼，不论升学还是升职，是选一人白首还是择一城终老，仿佛一个又一个的里程碑，毕业，进入职场，恋爱，组建家庭，生儿育女，繁琐人生，慢慢老去。人们天性里的没有安全感，习惯性会想要寻找到更加稳定的东西，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在人世之中摇摇欲坠的自己有所傍依。
所以长辈们追捧“打不烂摔不碎”，体制内公务员这样的铁饭碗；
所以女生们向往有车有房衣食无忧，物质有保障的择偶对象；
甚至包括往日的我自己在内，也认为能找到一个事事呵护，关怀备至如梁先生的伴侣将会是人生最成功的事情之一。
可是我在这一刻突然发现，原来何时何地，面对何人，我们都不应该将当下短暂的好坏误用来简单粗暴地判断我们一生，也不该将身心全部托付给某一个人某一件事。
因为只要还活着一天，这事就还没完。
阶段性的成功和失败都只能判断“当下”，而无法影响未来。
考上排名靠前的院校不能，在世界知名企业就职不能，嫁给家世显赫相貌英俊的丈夫也不能。
我的角度里，这其实是小时候没能看到的，童话故事“王子拯救了在苦难当中的灰姑娘，婚后在一起过上幸福的生活”的真实版本。
生活中“苟且的当下”总是有摧枯拉朽的威力，灰姑娘好不容易嫁入豪门，日后也还是需要煞费苦心处理婆媳关系和斗小.三。
王子梁先生曾经在她情伤时跨国来陪在左右；等候她多年，眼巴巴甘愿长期往她家里跑；担心她定期发作的每一个恶梦，如同英勇的骑士披荆斩棘护她平安；婚后在她告知怀孕之后喜极而泣。
婚后数年感情开始寡淡，望向她的神情慢慢平淡，在她提起恶梦之时略带不耐和嫌恶。
是，他变了，却不能只怪他。
她也曾是校内出名的美人，功课第一，身材纤长，气质迷离魅惑。如同罂粟花引人着迷，叫人又爱又恨。
婚后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天满足于孩子逗乐，奶粉尿布的寻常生活里的家庭主妇。
这似乎本该是生活的常态，谁都没有错，却又好像谁都错了，每个人都要负起自己的那一部分责任。或者这样说，那只是一个过程，爱到极点和慢慢消散是一个过程，有人在生活中汲取更多成长起来，有人被时光打磨慢慢老去。
毕竟生活从来不易，现阶段的沉迷和安逸，必然预示下一阶段的惊涛骇浪。
最为万幸的，她不是其他人。
她是深知“生命中有许多不测，练好学问傍身，才是明智之举”，曾在浓情热恋中亦不忘学习功课准备考试的吴珉珉；
也是哪怕高富帅男友尤其值得炫耀，期间有人问“你是谁的女孩？”她都微笑澄清“我不是任何人的女孩”的吴珉珉。
从未停止学习放下傍身技巧，从未因对方尊贵而失去自我，或许她为了治愈童年创伤荒废了许多精力，也曾一度在婚姻中迷失，但我想，毫无疑问在清醒过来之后，只要她愿意，就能轻易重新夺回失地。
第七季的美剧《傲骨贤妻》大结局，本想熬过一路颠簸总也得圆满一场，没想到却是女主角更加跌宕人生的开始：和丈夫彻底撇清关系，事业受挫，被原本的合伙人狠狠刮了一巴掌，狼狈到了极点。
主角忍受过这些屈辱后，仍记得整理好衣物裙摆，理顺凌乱的头发，才扬起笑容，体面而坚定地推开门迈出去。
这是更为深刻的隐喻。
人生本是修罗场，未靠岸，哪里会有从一而终的归宿？
大团圆结局永远只存在于影视剧里，现实生活中每一段高潮都会回落，每一次跃起都将坠下，同样，跌倒谷底总会上扬，失败到极点也总有重来的希望。
生命本是起伏和不可预测的，直到死亡才是最终，再风光再落魄都终究会过去，在此之前，我们仍需战斗。
故事结束了，但他们的人生没有。
我们，也是一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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