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天没有在跑完步累成狗上楼进屋终于有轻松喘息的机会时和家里联系,他竟有种报复得逞后的快感。
这快感有些莫名,有些残忍——尤其是对于常年在外一有放假机会就往回跑的顾家巨蟹座的他而言。
当然,这世间没有无来由的怨恨,家人也没有亏欠他什么,但如果非要说个清楚,他也不会抗拒。
他三十二岁的时候,妻子终于怀孕,起先并不知道。好些天没有来例假,当她用测孕棒测出怀孕的时候,他们几乎是不敢相信的——当一直渴望的东西突然降临在你面前,大多数人都会有这样的心理吧。
结婚三年来,这几乎成了他们的奋斗目标,他们的心结。所以在那一刻,是的,在她当时身体状况并不是很好的情况下,对于这样的结果,他们是将信将疑的——毕竟,没有医院的最终核实,他很难完全相信。
而此时他弟媳生育,小侄子呱呱坠地,全家自然不胜欢喜。考虑到她那时并未上班,同时想到年迈的母亲在家可能忙不过来,于是他就让她回家帮忙分担一些家务,以减轻母亲的负担。
回去后,一系列的孕前反应阵阵袭来,于是在当医生的弟弟的建议下去医院检查,结果真是怀孕。
从电话里听到这一消息的时候,用欣喜若狂形容他那时的心情丝毫不为过,然而伴随着惊喜而至的,是她的身体不良反应迭出。本应是回去帮忙照顾弟媳的她,顿时竟成了被精心照顾的对象。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仔细分析造成家里不和谐局面的原因,有些事情他自然无法知晓,自然也就不能把所有责任推到家人身上,而他对于她怀孕期间一直未能在一旁悉心照顾的愧疚以及看到她孕育出一个这样天真可爱的女儿时的感激,对她自然是不忍责怪。
于是,想起那些发生的不快,他有时会归结为人性的复杂,一直在外生活的她,作为对于他家乡来说的外地人,却一直没有融入那里的生活和习俗。也或者,对于相处时间久了的两个原本并无血缘关系和感情的女人而言,矛盾是早晚的事情。
反正,在经过了那段母亲既要照顾生育的弟媳又要照顾孕前反应强烈的她的日子后,一切似乎都很完美,至少,他当时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渐渐的,他会从弟媳或其他人那里听到关于她的不好的话语,或者是一些暗含深意的眼神。
对于常年在外对家庭有着深厚感情在家人眼里懂事听话孝顺几乎受遍亲戚宠爱的他而言,这是一件十分尴尬的事情。
他后来总结了她的相关罪状:不爱搭理人,特别是来家里的客人,不管是普通朋友还是很亲近的亲戚,不打招呼不热情;没家教不礼貌,饭桌上第一个动筷子,不管其他人是不是还在端菜有没有上桌;不合群,不爱说话,说了偶尔会伤人;不勤快,家务活从来不做,或者做的很少。
其实,他本知道她不是一个很受欢迎的人,因为在她身上有太明显的优缺点的界限。缺点譬如内向,不爱说话,对人不轻易袒露感情,活在自己的世界,套用自己的逻辑和自己的标准。
他们认识八年来也曾为此争吵过多次,但每次他都会被她的另一些优点给软化,并且对于身处异地的他们而言,不用每天接触那么多的亲戚朋友,这些缺点似乎并没有完全暴露出来。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每次在朋友面前他们同时出现,礼貌热情的他总会掩盖她不善交际的弱点。而对于餐桌上的不礼貌和不勤劳,他最初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很勤快,而每次吃饭的时候,要么她在家做饭总是最后一个上桌,要么在餐馆没有等谁的环节,所以直到渐渐地一一确认这些的时候,他不得不面临一种尴尬的境地。
然而他却终究无法去责怪她,正如上面说的,他本就知道她不太合群的性格,而这在他看来也并非那么不可接受。
至于其他,之后他与她沟通,她也渐渐改正。对于不做家务,每次看到她深夜屡屡起来给女儿喂奶以致白天呵欠连天的疲惫神态,他便再也不忍心去说她什么了。
从去年怀孕回家,到现在他们的女儿七个月,抛开中间过来和他同住三个月,她在家里已经差不多住了一年半。这么久的时间,足以消化掉人与人之间所有的热情和新鲜,和所有的忍耐和含蓄。
所以,对于那些发生在遥远的家中的琐碎的事情,他是能够理解的。
后来他想,也许她只是不习惯,也许她只是全身心地投入到照顾女儿身上,以至于已经没有精力兼顾其他的人和事——事实上,以他对她的理解,这是一个很合理的解释。
尤其是他每每看到女儿那灵动的眼神小巧的嘴唇和胖乎乎的小脸蛋以及可爱的迷人的表情和动作,满足和愧疚一起向他袭来,所有之前想好的责怪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然而每每回去,这类关于她的话语似乎并未减少,听得多了,他会有一种逆反的心理,也许,并不全是她的不好和不对,其他人难道一点错误都没有?而越是这时,他也便越能想起她从不在人背后说人坏话的优点来——他们到底是相爱的夫妻,别人说她,他会觉得就是在说自己。
反正,他的心理慢慢起了变化,他会在心里维护这个不善言辞的妻子,尽管表面上别人在说她的时候他会一如既往的表示抱歉和接受,但之后又会在脑海中想出诸多理由为她辩护。
这样的日子久了,他竟有时偶尔会责怪起那些责备她和在她背后说她不好的人,有时竟会冒出为什么他们不能像对待他那样对待她,甚至,为什么不维护她,替她说话?
他一方面感受着来自家的和谐温暖和父母的宠爱,一方面又深刻爱着自己的妻子,有时头脑中会有强烈的矛盾纠扯,那让他非常痛苦。
而今,他送她去娘家小住,终于不再每晚视频,镜头里不再出现那些熟悉的场景,不再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也不再想起那些让人心烦意乱的话语,只是每天和她打两次电话听听女儿的哭声或笑声,有时,他会觉得顿觉世界清新了不少,安静了不少。
有时他会突然有种如开头说的那种难言的快感——离开太久,他们终究会想起她的好,忘却她的不是。而很快,她就会很少再回去,之后,就再也不必彼此介怀,彼此扰心吧!
说到底,他知道自己其实只是害怕陷入那种两难的思绪,深爱着自己的家人,却也同时爱着她,他自然不想看到双方有任何的间隙,只想一家人能够永远的和睦相处,其乐融融。
当然,事实远没有他刚才说的那么令人沮丧,在这个已然深沉的夜,他一不小心就在心中把那些熟睡的负面情绪唤醒了,而那些所谓的沮丧,说着说着也就消失了。
生活总要回归正途的,所以,他明白此刻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