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梦见了我的二大娘。
画面很清晰,二大娘坐在炕上悠悠的摇着纺车,还是那件洗的掉色的蓝色的大襟衫,还是绾的一丝不乱的发鬓,还是那张慈眉善目的脸……
醒来茫然四顾,揉揉眼睛回到现实:二大娘她老人家已经故去了近十年。一次次的梦见,我一定是想我的二大娘了!
想念一个人,必然是因为她的好,而要说起二大娘的好,就要从我们整个家族说起。
父亲兄弟四人,他排行老四,上有三个哥哥。不幸的是,我三大爷十七八岁就得病去世,而大爷则在二十三岁年纪时,因为一场醉酒一时糊涂上吊自杀,留下了怀有身孕整日里哭哭啼啼的大娘。那年,我父亲刚刚八岁,而二大娘则是刚刚过门不久的新媳妇。就这样,新媳妇二大娘刚刚过门就挑起了照顾一家老小的重担。每日里除要跟爷爷奶奶一起下地干活,回来后还要洗洗涮涮,烧火做饭,做的全是粗活累活,而没有了丈夫的大娘,只是做些细软之类,在婆家享受着闺女的待遇。记得我稍稍懂事时曾经问过二大娘:奶奶这样做您不生气吗?不怪奶奶偏心吗?“生啥气啊,你大娘那么可怜,再说了,你奶奶是个好人,她也不象别人家的婆婆,她不虐待我们做媳妇的,她和我吃一样的饭食“。朴实的二大娘,从没让奶奶为难过,她觉得她理所应当的应该让着没有了丈夫的大娘。
奶奶在我父亲十一二岁时候又不幸去世了,而大娘生下遗腹子堂哥后基本就常住娘家了,二大娘理所当然的担负起了母亲的角色,庇护着年幼的父亲,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好多次听父亲讲,那时他吃的和小他十几岁的堂哥一样,二大娘和他说话也总是和颜悦色的。而二大娘讲起那时的父亲,眼里也常常泛起泪花,“你爸爸那么小就没有了娘,我不心疼他谁心疼他”。就这样,二大娘一直用母亲般的胸怀呵护着父亲,直到几年后父亲长大成人和大爷一起出外参加了革命工作。
工作后的父亲一直惦念着家里的嫂子侄儿,全国自然灾害时期,他用自己微薄的收入一次次买些吃的来帮他们渡过饥荒。为此,那些年二大娘教育堂哥们的话就是:没有你叔你们早就饿死了,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们四叔。
善良的人,总是想到别人的好,而忘了是自己的好在先。
或许是少小离家的父亲没有和疼爱他的兄嫂相处够,在外闯荡几十年结婚生子后,他竟毅然决然不顾母亲的反对,把我们送回了老家。那年,我五岁,而大我两岁的哥哥,已经在老家被二大娘抚养了三年,他和堂哥一样管二大娘叫“娘”,外人眼里,他就是二大娘的孩子,那时的二大娘,又毫无怨言地充当起了奶奶的角色。
老家的房子是个四合院,爷爷奶奶留下来大约八九间房子。而父亲和大爷是我们村唯一没有分家的亲兄弟,记得当时二大娘带着两个堂哥只占了三间堂屋加一个搭盖的小厨房,其他的,就都给我们家住了。按二大娘的话说就是,兄弟媳妇是城里来的,爱干净,给她宽敞点。二大娘就是这样一个啥事都让得人的人,有时急脾气的母亲,会有言语冲撞她的地方,她也总是一笑了之,从不计较。
在那个文化和物质同样匮乏的年代,我是伴着二大娘的故事长大的,文章开头梦里的情景,就是我童少年时代最幸福的时光,一盘土炕,一架纺车,纺车旁盘腿坐着二大娘,二大娘永远是那么干净整洁,永远是那么恬淡寡静,永远是不厌其烦的一遍遍的给我叙述着那些不知她从哪里听来的故事。《邱而斋》、《嫌贫爱富的爹》、《皮猴子娘》等等等等。几十年过去了,那些故事还那么深刻的印在我的脑海里,去年时候,我把它们整理出来发在这里,不曾想竟然获得好多简友点赞。也许二大娘不知道,那些故事,曾给我寂寞的童年带来了无法言喻的快乐和想象,以至于后来我常常会想,大字不识一个的二大娘,如果也能有机会上学读书的话,一定是个顶呱呱的好学生。
在故乡十几年,二大娘就象母亲的亲姐姐一样,处处忍让着她,同时又在母亲忙于工作时照应着我们的生活。每年我和哥哥的生日,都是由二大娘提醒,并在第二天一大早,送上两个热乎乎的鸡蛋。而每次妈妈打我们时,也都是二大娘一把把我拉入怀中。
时光转眼即逝,不久我参加工作后离开家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我的二大娘,二大娘笑盈盈的目光里也满是慈爱……
我以为二大娘会在故乡的老屋永远地等着我,不曾想六十多岁时候,二大娘不幸罹患胃癌,记得那天,她要离开故乡去往二大爷工作的城市治病了,她一趟趟的出入我家,和妈妈絮絮叨叨的说着话,那时,我们心里都很担心难过,这次去,会不会凶多吉少?好在,老天,终归是会眷顾一个好人的,动过手术的她,竟慢慢痊愈了,直到十几年后,八十四岁的她寿终正寝。
好想念二大娘!如果说小时候喜欢黏着二大娘还仅仅是因为二大娘肚子里有永远讲不完的故事的话,现在,以我年过半百的人生阅历,以我一路走来所领略到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以我所耳闻目睹的太多太多的亲人间反目成仇的故事,我越来越觉得,二大娘她是一个难得的好人,她,几乎具备了一个好人所有的好的品德,无论是在那个旧时代还是现在的新社会新时代,她,都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学习。
永远怀念我的二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