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带着儿子和小侄女在幽幽暗香的桂花树旁赏月,儿子跑过来问我:妈妈,今晚的月亮为什么这么圆?我把他紧紧地抱着,慢慢地说:因为我们团圆了,一家人都在。
带两个小家伙上楼,外婆做了中秋节必备的团圆饼,儿子性急,拿起来就咬。团圆饼里的芝麻糖浆烫着小嘴巴,外婆怜爱地蹲下了,轻轻地吹着。
看到这一幕,眼泪没由来地翻滚。我想外婆了。
我的外婆是个小脚老太太,走起路来慢慢悠悠的,不太稳。小时候,我总是脱兔似的跑在她前面,外婆在身后用河南方言喊我:松子,慢点跑,回来。
我不理,依然逆着风拼命地奔跑;跑远了,回头时发现看不到外婆,心里一阵害怕,折回头,跑回去。远远地看着外婆清瘦的身子,顿时感觉特别踏实。
外婆是个老派的大家闺秀,对各个节气和风俗特别看重,不管生活有多忙、多困顿,一定会按照风俗来操办。中秋节,当然离不开团圆饼。
团圆饼是个看似简单,做法却复杂的吃食,因为中秋正值秋忙季节,好多人家就用圆圆的馒头代替,而外婆从来不愿意将就。
外婆的团圆饼的馅儿从来不似别人家一般用简单的白糖,而是芝麻或者花生馅儿的。
芝麻是头一年收割后储存的,据说前一年的芝麻更香,外婆用满是老茧的双手轮换地扬起芝麻,边扬边眯着眼睛吹,吹去灰尘和枯枝。年幼的我学着外婆的样子,一面扬,一面洒的到处都是。
炒芝麻是做团圆饼的关键所在。外婆在炉子边围坐,架上锅,手不停地在锅上方感受着温度。等她觉得温度刚刚好时,倒入芝麻。外婆翻炒芝麻并不用锅铲,而是用那双修长、纤细却布满老茧的手。
翻炒下的芝麻会听话地发出好听的声音,清脆的噼里啪啦声此起彼伏,外婆会在这时把芝麻倒在簸箕上。翻炒过的芝麻变得金灿灿的、胖墩墩的,外婆把存有芝麻的簸箕放在屋外的井盖上晾凉。
我偷偷地跑出去把头埋在簸箕里,贪婪地偷吃,外婆看到我鼻子上、脸颊上和嘴角边的芝麻,笑得真好看,秋日阳光映照下的白发显得格外慈爱。
外婆把晾凉的芝麻倒入大碗中,用擀面杖以最快的速度捣碎,永远都记得那种专属于外婆的香味,香味弥散在整个厨房。
发酵后的面团在外婆手里被揪成差不多大小的小面团,外婆麻利地搓揉着面团,软软的面团被搓揉成一个圆球,再在圆球中心处捏下去,变成一张圆形的饼。包入芝麻和白糖,外婆一手托着,另一手灵巧地折出好看的褶子,再按压成饼的形状。饼的一边是光滑的,一边有暗暗的褶子花,真好看。
炕团圆饼一定不是炉火最旺的时候,而是燃烧后有些乏力的炉火。外婆依旧用手在锅上试探温度,放入饼后并不像翻炒芝麻那样急迫,而是等一面略微闻到面香再翻。果然,翻过来面饼金黄透亮,好看的褶子花更加分明。
猴急的我总是几次三番地跑进厨房,探头问:好了吗?可以吃了吗?
第一个饼出锅后,外婆用围裙包着饼,不停地吹去热气,边吹边喊:松子,回来吃饼啊!
跑的满头大汗的我,心急地大咬一口,炙热的芝麻糖浆在稚嫩的唇边,烫得我直跳脚。外婆嗔怪地把我拉进怀里,用她没有一颗牙齿的、瘪瘪的嘴巴给我吹,不停地吹。
无论我多小,还是多大,只要是外婆做的团圆饼,一定是我第一个品尝,一定会急不可待地被烫着嘴,外婆也一定会用她没有牙齿的嘴巴给我费力的吹气。
外婆去世已经二十年了,思念却一样沉重。在秋日的夕阳下,一个慈爱的白发老太太,一个猴急、满世界疯跑的小丫头,一切都还是那么真实,仿佛伸手还能触碰到幸福。
如今,儿子可以实实在在地感受到来自外婆的关爱,就和当年的妈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