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忽觉今日已是冬至。
算来生活在南方也快七年了,与家人聚少离多。慢慢地适应了南方的天气与种种生活习惯,反倒对北方的冬天失去了该有的记忆。有人说人类很久以前也是季候性动物,不断地迁徙才造就了如今各地的差异。想来自己在短短的六年间也完成了一次“迁徙”,并成功对这相隔数百公里、穿江跨河的差异完美接纳,心内多少有些自豪,自认为也是一次壮举。
几周前就不断有降雪的传闻,工作原因去了趟合肥。下车后将所带的衣物全数套在了身上竟也无济于事。天气预报连日播报南方将迎来初雪,这是很不寻常的。十二月份刚开始便要下雪,这在我的六年间算是头一次。心里着急着、盼望着,若是错过了这初雪,怕是会很遗憾吧!这份向往生来已久,毕竟南方的冬日少雪,每年春节回趟家又几乎已到春日,故而早已忘记了数九寒冬里下上一场大雪是怎样一幅景象。于是竟也像个孩子般开始渴求雪,只不过并非是想堆个雪人、打次雪仗,那是为了什么呢?我这样年纪大的人在有雪的日子里的娱乐项目是少之又少的,似乎也只能手插衣服口袋站在窗前观望。对了,我渴求雪,正是为了站在窗前的一次观望。
离开合肥的那天朋友圈里的初雪如期而至,南方降雪了,而我在路上。半天的车程一路晴好,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果然,苏州的雪早已停止,并且没有留下一丝痕迹,除了朋友圈里真真假假的影像。手机天气预报发布了合肥的暴雪预警,就在今夜,感觉竟似被玩弄了一般,追逐着降雪,它却在来处。
错过了两个地方的初雪,满心期待的人又怎能轻易平静呢,着了魔似的翻看着别人发的视频,终于在梦境里遇见了。
那仿佛是多年前的一个清晨,我从厚重的被子里出来走出房门,惊奇地发现,世界变换了模样,院子里、房顶上,铺着厚厚的白色棉絮,脚踩上去直埋没了脚脖子,依然觉得软绵绵。妈费劲了心思逼迫我穿上臃肿的羽绒服,印象中这件羽绒服是在上学时才会穿的,在家里是穿妈做的花棉袄。为了避免脏得太快,还要戴上那时很流行的套袖。
妈做完早饭用铲子和扫帚在院子里扫出一条深深的“峡谷”,个子小小的我置身其间,幻想着这就是电视上的南极北极,这就是书里的喜马拉雅。封神榜里姜子牙经常去的昆仑山应该也是白雪皑皑吧,从山上滚下来可以把自己变成一个无比巨大的雪球。于是我开始奋力攀登,顶着冻红的脸蛋,吐着浓重的气息,小手插进雪里冰到麻木失去知觉,昨晚刚烤干的棉鞋像个登山者一样找寻着适合着力的点,袜子终于又感受到了湿冷。接下来必然是妈的怒叫和我的哭喊。
烧着煤球炉子的厨房温暖得让人出汗,妈给我烤鞋,我吃早饭。大雪受阻上不成班的爸用铲子在门口马路上铲雪,铁锹与雪的碰撞是那样的浑厚,一下,两下,三下……等我推着自行车出门时,一条更深的“峡谷”已经通到了大路上,刚烤干还留有余温的鞋子告诉我,不敢再攀登了。
大路上依然是绵延的雪白,乡镇公交在上面轧出两道深深的轨迹。早起上学的孩子骑着自行车试图沿着公交的轨迹骑行,轮胎却深陷下去,每一次踩脚蹬都要使上全身气力,骑不到两百米,汗水便湿透了内衣,冷风一吹,直往领口里窜,浑身打冷战。前面人骑的车子歪歪扭扭,轮胎打滑之后,根本不受自己控制,于是这边倒一个那边倒一个。我也不例外,当我从车子上飞出去的时候,心里竟泛起了莫名的兴奋,从这里滚到学校,我会变成一个巨大的雪球吗?后来我发现,在这样的平坦处滚,好像比蹬自行车还要吃力。路上摔倒的学生们坐在雪地里互相指着哈哈大笑,鼻涕流到了嘴里也顾不上擦。空旷的田野和马路,一望无际的白,大家笑得时间久了,回声也飞到了梦里,我也跟着笑,终于醒转了过来。
吹了一夜风,早起甚觉寒冷。用热水洗漱好后,拉开窗帘,赫然发现窗外的车上戴起了雪白的帽子,再看别处,花坛里是白的,树顶上是白的,泥泞的道路边也是白的。是的,苏州的第二场雪在夜里偷偷地下了。这是一个心情舒坦的早晨,如之前设想,我穿好衣服,站到了窗前。东边即将放晴,看不到一丝雪花飘零。小区的环卫工忙碌的身影伴随着积雪的消失;送孩子上学的家长把孩子裹得密不透风塞进车里,油门一踩,尾气在雪白的衬托下格外乌黑;上班的人脖子缩到衣服里,手里抱着热腾腾的包子,匆匆前行。一台台空调外机商量好了一般轰鸣着,透过窗户玻璃闯进我的耳朵,伴随着的还有门口老太太阻止小孙子出门的叫喊声。这样的雪,中午不到也就消融殆尽了吧,又有什么好舒坦的呢,毕竟我也是上班族,小区门口的包子铺只怕会挤满了人吧。
当我追寻初雪时,它玩弄了我出现在了来处。当我渴求站在窗前观望一次雪景时,才发现雪后景像不再,雪中人不再,观望的人不再,那个冬天也不再。说起那个冬天,梦回之后的多日,终究记起了具体时间。
那是2008年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