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朗星稀，微风和煦，然而四处躲藏的人哪有办法欣赏呢？

“你不要回去一次吗？”王小帅一边换掉沾满血水的衣服，一边看着抚摸着阿花，悠然自得般席地而坐的郝美丽。

“回去干嘛？”郝美丽自然不愿意回去，阿爸已经暴露，四处都是危机。而要带的东西，她都已经放在包里，本来是预备着要给阿爸跑路用的，没想到现在轮到了自己。

“那随便你吧，今晚我们就住在这桥洞底下，你行吗？”王小帅不放心道，他实在不觉得像郝美丽这样的女人能忍受这种环境。

“你小看谁呢？”郝美丽拉过一个脏脏的靠枕，就躺了下来。

夜晚的微风掀起湖水的涟漪，偶有鱼跃水面发出的“砰砰”声，此刻躺在水泥地上的两人都沉寂了下来，心中难得一片宁静。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郝美丽看着头顶上的白炽灯，飞虫们围着灯光翩翩起舞，盲目却快乐。

王小帅双手枕在脑后，慢慢地说道：“我想去一次丽蓉的老家。”

“为什么？”郝美丽不解道，要挖掘真相，不应该留在本市吗？

王小帅不语。

他想起那日就因为他躲在商场里，就被当成嫌疑犯抓了起来，要不是认识老张，又找不到他的杀人动机，他绝不会只是被老张看管起来。

而恰恰是在指认尸体的时候，王小帅发现了那个尸体上的蝴蝶型胎记和那根他们定情的项链，虽然尸体被毁容了，他还是认出了那是杨丽容。

只是他不敢告诉警察，就怕他和杨丽容曾经的情侣关系成为他的杀人动机。

他只能偷偷逃走，自己调查。

那日等入夜了，王小帅一直不敢睡，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虚空，隔壁房间传来老张响亮的呼噜声，王小帅知道时机到了。他偷偷来到阳台上，取下老张晾着的警服，轻手轻脚溜出了门。

他要去一次杨丽蓉家，他要赶在警方之前。

王小帅习惯性地来到门口左边的第三个花盆前，果然从花盆底下拿到了钥匙。杨丽容曾经说过，“我要是不放把备用钥匙，你这个糊涂虫就准进不了家门。”，原来她从来没把这扇门关上过，难道她一直等着他回家吗？

王小帅的视线有点模糊了，颤抖着双手终于打开了门，却被一地狼藉惊呆了，像是狂风扫境，往日温馨的小窝不见了踪迹。

驱赶走无用的感慨，王小帅定了定神，戴上脚套、手套，开始翻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却一无所获。

王小帅定下神来，想了想，来到厨房间的冰箱前，打开第二层的冷冻室。杨丽蓉有个习惯，喜欢把宝贵的东西藏在冰箱里。

杨丽蓉曾经说过，也许是因为小时候特别匮乏，所以现在特别喜欢藏东西，感觉只有冷冻着，东西才不会变质，才能长长久久，才能有安全感。

王小帅打开保鲜盒，保鲜盒没被动过，里面是一本存折和一张照片，一张被泪水晕染过的照片，泪水迷糊了照片上男孩女孩的笑脸。

王小帅一眼就认出那是杨丽蓉和他自己，这是他们唯一的一张合照，游乐场的纪念照。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太过短暂。

那是王小帅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快乐日子，仿佛活在云端，后来果然就滚了下来。

可是，既然杨丽蓉把他们的照片放在她最珍视的地方，那么她为什么要分手呢？为什么还要带着王小帅送的项链呢？王小帅产生巨大的疑问？

分手时，杨丽蓉说他穷，不能给她带来幸福，她遇见了更好的男人，王小帅信以为真。因为对王小帅来说，杨丽蓉是女神，他一直觉得配不上她。

第一次见到杨丽蓉是在理发店，那时，王小帅是理发店的洗头小弟，刚刚离开孤儿院，踏上社会。

理发店里另一个洗头小弟，可能是叫小明吧，王小帅已经忘了他的名字，他一直和王小帅不对付，因为洗头小妹们喜欢王小帅这个新来的帅哥。

那天小明把杨丽蓉引到王小帅那里时，王小帅就觉得这个女孩怎么这么漂亮，红着脸给杨丽蓉洗完头发，杨丽蓉却找不到项链了。

这条项链看起来很名贵，是王小帅建议杨丽蓉洗头的时候摘下来放在一边的，可是现在它却不见了。

小明幸灾乐祸地跟杨丽蓉说：“你不知道吧，这个人是从贼窝里出来的，他以前啊，是个小诈骗犯，后来警察把他抓去了孤儿院，你看，项链肯定是他偷的。”

王小帅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少年的心大概就是这样别扭，在漂亮女孩面前被揭出老底，让王小帅觉得异常羞耻，明明他在洗头小妹们面前是那样从容啊，就算小明喊他一百遍小贼，他都不在乎。

王小帅冲上去就和小明扭打在了一起，理发店里瞬间乱成一团。

这时，杨丽蓉喊道：“我根本没戴什么项链。他不是小贼。”

王小帅惊讶地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杨丽蓉，被小明偷袭成功，砸红了整个眼圈，这副尊容到很久以后还被杨丽蓉拿来取笑。

等杨丽蓉走出理发店的时候，王小帅偷偷跟了上去，“你明明戴了项链的。”

“那项链对我来说并不珍贵，你不必放在心上。”

“你相信我是贼吗？”

“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你信我不是贼，对我很重要。”

“我只是信我自己，很多人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样。”杨丽蓉笑了笑就走了。

她走了，可是在王小帅心里，她却没走。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信任他。如果说遇到杨丽蓉之前的王小帅一直活得浑浑噩噩，没有目标，活一天是一天，那么遇到杨丽蓉之后的王小帅突然觉得心热了。他有目标了。第一个目标就是给杨丽蓉买一条项链，补偿她的损失。

然而那种项链真的太贵了，王小帅花了半年时间打各种零工，辛辛苦苦赚了20000块钱，却连一个零头都买不起。他只能买了一条普通的项链，却已是他的所有。

当王小帅把那条普普通通的项链送给杨丽蓉时，杨丽蓉居然哭了，她问小帅愿意做她的男朋友吗？

王小帅如坠云里，他不知道杨丽蓉为什么愿意做他女朋友，同样他也不懂杨丽蓉又为什么要和他分手。他只是在能抓住她的手时，紧紧地不松开，在她不需要的时候，默默离开。

王小帅感到自己的心揪住了，变成小小的一团，一抽一抽的疼，他需要深呼吸才能感觉自己还活着。

擦掉落在照片上的眼泪，把照片放在最贴近心口的位置，余生就让他们这样相伴吧。

王小帅收拾好心情，刚想去卧室继续翻找，门铃响了。

此时关灯已是来不及了，王小帅迅速套上警服，戴上杨丽蓉的假发套和眼镜，来到门口，咦，怎么是她？

王小帅和郝美丽又一次宿命般地相遇了！

想至此，王小帅说道：“老张瞒不了多久，你阿爸自首后，杨丽蓉的身份很快会曝光，我的嫌疑只会更大，很快周队他们就会发现我不在老张监视范围内，我不可能在本市自由活动的。”

王小帅的话，其实郝美丽早就想到了。就算王小帅本来不想走的，郝美丽也会想办法怂恿他走。

同样的道理，一旦阿爸暴露，对方就会猜到名录在他们父女手里，她留在本市会非常危险。敌在明，我在暗，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但是如果她能找到真相，找出证据，她就能锁定对方，也许不用拼得你死我活，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它就不是大问题呀，何必拼命，不是吗？

“那为什么要去杨丽蓉的老家？”郝美丽又问道。

王小帅沉默了一会儿，答道：“我想知道杨丽蓉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还不是坏女人！郝美丽在心中暗暗腹诽道，但她没有说。

“而且，杨丽蓉家被翻得乱七八糟，凶手一定在找什么？既然如此，他也不会放过杨丽蓉老家的。”王小帅继续说道。

郝美丽当然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但是她没说。

“你说得很对，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郝美丽表示赞同道。

一夜无话。

夏日的清晨，天亮得很早，当微光扫过郝美丽的眼皮时，睡梦中的少女突然记起来此刻身处何地，她迅速坐了起来，向四周望去。

王小帅不见了。

郝美丽着急忙慌地奔出去，只见少年坐在湖边，在清晨的微光里喂着阿花，郝美丽松了一口气。

王小帅听到声响，转过头来，似乎笑了一下。在湖面粼粼波光的衬托下，他的脸似乎都泛着圣洁的光，郝美丽忍不住想，她有点鄙夷自己，男色是好看的吗？

“起来了？吃点东西吧。”王小帅从湖边走过来，递给郝美丽一袋饼干。

郝美丽看了一眼，是最古早的葱油饼干，郝美丽不喜欢吃葱，“还有别的口味吗？”

“你自己看吧。”王小帅递给她一个马夹袋。

“怎么都是葱油味的啊，而且还都快过期了。”郝美丽嫌弃地翻着零食。

“有的吃就蛮好了，你还嫌弃。”王小帅在湖边逗着阿花，“这是阿花捡回来的，你不要就留给阿花吃。”

郝美丽惊了一下，“你这狗成精了吧。”

“也不是，好像这附近有人经常丢这种临期食品，阿花常常能捡回来一马夹袋的。”

“哦？”郝美丽从马夹袋里拎出一包东西，“有人会扔这种东西吗？”

“什么？这是什么？”王小帅疑惑地看着郝美丽手里四四方方的盒子。

“这是特立尼达。一种很贵的雪茄。”

“哦，要过期了吗？”王小帅拿出一根雪茄嗅了嗅。

“没有。这是新的。”

“那大概是哪个主妇看不得老公抽雪茄扔出来的吧。”王小帅不在意道。

郝美丽把雪茄揣在兜里，一边翻吃的，一边说道：“这些主妇简直愚蠢，家里扔了有什么用？外面多的是诱惑，还不如让他在家里吸，省得在外面搞花头。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随时，只要你准备好了。”王小帅握着阿花的爪子，让它做着“bye-bye”的手势。

“幼稚。”郝美丽忍不住在心里腹诽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和一只流浪狗腻腻歪歪。”

郝美丽迅速地从双肩包里拿出洗漱工具和化妆包，给自己化了个非主流的妆容。

“你过来。”郝美丽向着王小帅招手。

“干嘛呀？”

“给你化个妆。”郝美丽拿出假发套，黑框眼镜，给王小帅套上，想了想又用眉笔给王小帅在嘴角上画了个大痣。

“好了，完美。保准谁都认不出你来。”郝美丽自信道。

王小帅也满意地点点头，这姑娘总算有点用处。

“我们怎么去？你会开车吗？”郝美丽一边整理背包，一边问道。

“不会。”

利用公共交通，有点麻烦，不过也不是不行。“你用这张身份证吧！”郝美丽拿出一张男生的身份证。

王小帅看了看，身份证上赫然是一个嘴角有痣的男生。

王小帅看了一眼郝美丽，她是做了多少准备啊！

“这是谁？不会被发现吗？”王小帅问道。

“一个书呆子同学的，你放心用吧，这人不到毕业办证，都不会想到这张身份证的。”郝美丽满不在乎地答道。

“你爸也用这张身份证？”王小帅拎起身份证讽刺道。

“怎么？不行吗？你应该相信我的化妆术的。”郝美丽一边收拾着自己的工具，一边自信道。

直到很久之后，王小帅才发现，郝美丽不仅化妆技术了得，并且未雨绸缪。

“周队。”

“怎么说？”周深边低头看着杨丽蓉的资料，边问小李郝大纲的审问情况。

“都招了。但应该不是郝大纲杀的，那天他晚上10点左右看见的杨丽蓉，尾随她进入废弃商场，和杨丽蓉发生争执，抢夺手提包时，失手砸了杨丽蓉脑部，然后逃走了。”小李复述审问情况道。

“法医怎么说？”

“法医认为，杨丽蓉的脑部曾受过多次击打。而按照郝大纲的说法，他只砸了一块石头。郝大纲是自首的，没必要撒谎，所以应该有另一个凶手。”小李分析道。

周深同意小李的分析，但他还有点疑问，“郝大纲为什么要去抢杨丽蓉的包？现在包在什么地方？”周深问道。

“据说里面有他女儿的卖身合同，包在他女儿那里。”

“他女儿呢？”周深把头转向调查郝大纲社会关系的老张。

“他女儿叫郝美丽，江南大学大四学生，在昨天下午六点出宿舍后就失踪了。”

“失踪了？”周深惊讶道。

“会不会是畏罪潜逃？郝大纲是为了掩护女儿才自首的？”小李忍不住插话道。

“郝美丽的气力应该不足以让她用这种方法杀人。”老张打断小李的猜想。

周深点了点头，“失踪之前有什么状况发生吗？”

“早上的时候有人当众向她表白。据说是郝美丽兼职模特公司的保安，叫梁小松。”老张回答道。

“好，老张，你继续去查郝美丽的踪迹，小李你跟我来一下。”周深吩咐道。

看着老张走出办公室，小李才说道：“头，不告诉老张，王小帅是杨丽蓉的前男友，并且杨丽蓉的百万意外险受益人是王小帅这件事吗？”

周深揉了揉额角，“先别告诉他，他快退休了，身体不好，也一直在自责没看好王小帅，我怕他吃不消。再则，他和王小帅渊源颇深，我不希望他犯错。我会让他去找郝美丽，把他支走，追王小帅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去忙吧！”

得到指令的小李走了，而周深还在琢磨卷宗，从私心里来说，他也不相信王小帅是凶手，然而所有的证据对小帅都是不利的。他有作案动机还在作案现场，并且有作案时间。哎，希望王小帅不要让老张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