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 榟 卫
吴 语 著
上集 华蓥山往事
第二十五章
我饮烧酒不知味
纵有万金莫买醉
夏老爷子喜极而泣,大喊:“兄弟,回来吧,陪我喝几杯,我心里堵得慌。”
夏家老老少少这才明白,不是我爷爷故意羞辱他家老爷子,而是在不动声色地使用激怒法为老人医病。夏家人感动得泪流满面,紧紧地拉着我爷爷,恳请他一定要留下陪着老爷子喝几杯。
夏家虽遭到劫难,但红军并没伤及他家亲属,只有两个家丁不知天高地厚,拼命反抗,被训练有素的红军将士精准点射而毙命。
夏老爷子下令:劫后余生,今天中午吃好的。于是,下人们从西厢房地窖里搬出白米白面,搬出腊肉清油,捧出窖藏了多年的老酒,厨房里一阵子忙碌,腊肉香满院子飘飞。
个多月的干旱,把大地炙烤得不见绿色,更不见生气,老树上枯叶卷白,山坡上,灌木和草丛,以及田里的稼禾,都干涸成一片如火的红色荒漠……老天似乎自己都过意不去了,太阳冒一阵子,便羞答答躲进厚重的黑云里。天气再没昨日闷热,卷叶的树木摇晃几下,有凉风如水漫过来。
夏道涵叫下人端了一个红木小桌,在正堂屋外的大通檐下,搁两把太师椅,礼让我爷爷坐上方,他坐左侧,其他人等,将桌子搭在地垻里吃喝。按规矩,女人和小娃娃不可上桌吃饭的。劫后余生,今天破例让小娃和女人,都上桌子享用美味佳肴。并叫人给我端来一把高脚竹椅,把我抱起,放在竹椅上,摸摸我小脑壳,捏捏我脸蛋,逗我:“白娃多乖的,不吵不闹,你真是福气。”
我爷爷忙说:“要不得要不得,小娃儿不可上席的。”
夏老爷说:“要得要得,这破规矩得改改。”
其实,夏家的规矩也是我们渠江边的规矩,家里重要客人来了,只有当家男人可以上桌子,若客人是自己敬重之人,就礼让客人坐上席,主人左边陪酒,妇孺和其他人等,都是不许共桌的。
我爷爷没有礼让,将左边太师椅也搬上方,拉住夏道涵双手,轻轻按按他肩头,呵呵笑道:“都是老掉牙的破规矩了,得改改。我们今天同坐上方,饮一杯浊酒,谈一席闲话,如何?”
夏道涵看看我爷爷,摇头叹息:“我这辈子以勤俭节约为本,攒下偌大家业,却养了几个为名为利图享受的狼崽儿。昨晚这场劫难完全可以避免的,他妈的钱迷心窍,差点丢了小命……”
我爷爷看着夏道涵一脸颓丧,就有意岔开话题:“老哥子,你我若能淡泊名利,做到心净如水,肯定长寿,活百岁也不成问题的。”
夏道涵苦苦一笑:“我几个儿子若像你的儿子,不惹我生气,不说活百岁,活八九十岁还是可以的。”
夏府除老爷子老婆子气恼,其他人无丝毫悲伤。夏峰的弟弟夏子云在部队,无需花费,虽然红军把他家几仓粮食分给了贫苦百姓,但夏峰在勉池,姑县等地有布庄粮店,有茶楼酒肆,茶楼酒肆的包间里,同样暗藏着高利润的大烟交易。
下人们把一盘盘红艳喷香的腊猪肉端上小桌,给我爷爷和夏老爷各拿一只青花瓷杯子,各斟满杯烧酒,夏老爷端起杯子,跟我爷爷很响亮地碰杯,说句:“兄弟,当哥子的敬你,大恩不言谢!”
我爷爷说:“你我是兄弟,你莫客气,你更莫要生气,多保重身体!”
夏道涵举起杯子:“我不生气的。”
俩老人仰脖一饮而尽,各自抹抹嘴。吃菜品酒,闲谈远去的岁月,感叹富人或穷人的患得患失。俩老人杯来盞往,脸红脖子粗了,话也多了。
我爷爷说:“你只大我三天,你家财万贯,儿女有本事有名望,一生何求?”
夏老爷说:“人生如这烧酒,生活如渠江的水,清澈淡雅。”就举杯对我爷爷说道:“来吧,我敬你,一敬你人品,二敬你医德,再敬你医术。”就一仰脖子,杯底朝天了。
他们的对话,我似懂非懂,我一直在琢磨“人生如烧酒”几个字,我也想知道烧酒的味道,就嚷着要喝酒,爷爷瞪我一眼,那眼光如火,燎得我浑身燥热。但我知道,夏老爷会保护我,就更加放肆更加无理取闹,非喝烧酒不可。爷爷扬起了肥厚的巴掌,夏老爷按下我爷爷的巴掌,叫丫鬟在他的杯子里滴了几滴烧酒,递给我,似对我说,似对我爷爷说,也似对他自己说:“喝吧。喝了就甘心了。”
我急不可待喝了那几滴酒,却是酸甜不知,麻辣火烧着喉咙,又急不可待吐在地上。我爷爷皱眉,夏老爷哈哈大笑:“今后,他再不会闹着喝烧酒了。”
“人生如烧酒。”我边啃着一根喷香的腊肉骨头棒儿,边说,“烧酒这么难吃。”
那俩老头,对着眼神,就嘿嘿地笑。
我似懂非懂夏老爷的一句话:“何为烧酒味,今生莫买醉。”
(未完,明天精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