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
“喂,W家吗?”
“啊,阿姨有事吗?”
“小A和你在一块儿吗?这孩子这么晚了还没回家。”
“阿姨放心,人在我家呢,马上就叫这家伙回去。”
挂断电话的W重新拨号,接通后对面传来的巨大吵闹声逼迫W把耳朵偏开。
“你妈叫你回家啊,圆场我给你打了。”
“可是我这边还没结束诶。”
“你最好赶紧,不然你的生命今晚就结束了。”
“好吧好吧。”
W望着发出嘟嘟声的电话,无奈地摇了摇头。
如果没有W一次次帮忙掩护,A也不会这么放肆地到处玩。就像动作片里被重重包围,无处可逃的时候,A可以完全放心地把后背交给W,自己应付一半敌人就好。
尽管不是同班,但两人还是保持同时上下学,有时W的老师拖堂到很晚,W担心A等太久,一下课就急忙跑出教室,A总是说,自己老师也拖了,自己也才下课。
骗子。
A生日的那天,W送了一件完全不合适的外套。
“太大了吧!像不像披风?”
“哈哈哈哈哈,像法师袍。”
“那我要把你变成猪头。”
“和猪头一起玩的人不也是猪头吗?”
“那我不和你玩了。”
“???????”
“为什么要买这么大号的啊?”
“等你穿着正好的那一天,我们会一直做朋友。”
“那一天之后呢,就不做了吗?”
“那时候我再送一件更大的哈哈哈哈哈!!”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其实W也是充满玩性的人,只不过比A更有底线概念。幼稚的A和稍显成熟的W碰巧都是同一种人,喜欢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人。
二人称不上是恶霸,只是品行不端的恶作剧爱好者。今天把毛毛虫放到胆小同学的笔盒里,听到一声尖叫的两人把头压在课桌下捂嘴笑,明天把全班发好的作业趁午休调换位置,两人安心在别人着急的时候做作业,后天栽赃陷害别的同学,大后天再打个小报告,这就是两个小撒旦的日常。以捉弄别人为乐,互相配合不对老师露出马脚,但被其他人讨厌透了。
W从来没有感受过被讨厌的实质后果,像自己这种“恶人”,只有欺负别人,轮不到被别人欺负。直到有一天,两人选了一个惹不起的受害者,几周后对方找来了等级更高的真实恶霸,把单独走在路上的W一顿胖揍,带着伤痕去上学的W第二天不仅没有得到同情,还被大家指着鼻子嘲讽。W开始害怕单独一个人走路,害怕其他报复,偶尔对着镜子摸了摸肿着的眼窝,就算是轻轻按一下也感到很疼,原来这就是被讨厌啊,不想再担惊受怕,W决定改变。
A并不同意W的提议,这么有趣的事为什么不继续?协商的下一个阶段是争吵,争吵的下一个阶段是冷战。A与W的联盟被解除,但这消息并没有扩散,仅仅止于两人,所以A实施的“单人项目”依然会被算到W头上,大家声讨时不会把W与A分开,而是像以往一样绑在一起。即便自己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一个累犯突然说自己金盆洗手,面对犯罪现场矢口否认,的确没什么说服力。
必须用什么方法不再被讨厌,必须重新建立自己的形象。
在某个故事里,每许下一个愿望,就要死掉一个亲近的人。
A的日记被到处传看,A告诉过W的所有羞耻往事,都被W当做笼络人心的笑话一遍遍循环播放,W的座位围满了听笑话的人,午餐时间,W第一次收到陌生邀请,希望能继续话题。撕掉还没长好的伤疤也不会感到任何疼痛,因为不是自己的身体,W天真地以为A的性格可以让自己轻易被原谅。
A被当做祭品,换来了别人崭新的简历。
陷入重重包围,无处可逃的A安心把后背交给W,可惜这次不再可靠了。对于A来说,W是可以知晓自己一切的存在,即便是秘密也不需要藏着掖着。“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在A把“心脏”掏出来给W看的时候,W微笑着点头回答:“当然。”
积怨已久的同学们,前来凑热闹的好奇者,不嫌事大的八卦爱好者向苍蝇一样多,对着踏进教室的A发出嘘声,重复提着那些糗事里的关键词,衍生出的外号源源不断地如水蛭一般附在A的身上,汲取着A所有的尊严。
A再也没有去过学校。
痛。
明明没有任何一处伤痕,没有流下一滴血,可就是好痛。
无形的手穿透了A的胸膛,攥着跳动的心。躲在家里的A时常坐在不太稳定的滑板上,背靠着门,用双手捂着头,因为自己控制不住这颗无用的脑袋,眼前不停回放着他们拿手指着自己的画面,伴着吵杂的讥笑,一切慢慢扭曲着,没有规律地被剪辑在一起。
A病了。
W比任何人都清楚角落里的那个位置为什么空着。从父母的交谈中得知,A正在接受治疗,他们称赞A是个多么好的孩子,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多么可惜,但没有想到罪魁祸首是一声不吭的自家孩子。
A的家人当然想弄清为什么孩子会这样,于是找到了学校。很快发现了W有重大嫌疑,但是W一脸无辜地表示自己只是开玩笑。
“是W让你这里难受吗?”A母在床边按着A的胸口问道。
是。
A好想坚定地这样说,但这个字好像突然变得很大,好多个“是”蜂拥过来,堵在嗓子眼里一个也挤不出来。
“不是。”A说。
为什么不说出W的名字,狠狠地在父母面前控诉这个背叛者?为什么不以牙还牙,把W倾倒到自己这里的秘密也印几百份传单撒在教室?为什么被信任的人一刀捅伤,却一声不吭呢……答案被A贴上封条,永远沉寂。
不要再给任何人开门,A这样告诫自己。
……
因为要赶过来交报告,这天我连饭都来不及吃就到了学院,事情办完了才有空去餐厅补充一下。在边角处卖小笼包的窗口,W用一边手臂艰难地夹着课本,一边接过包笼,肩膀和脸颊贴在一起,对着手机说着些什么。我走过去抽出课本,W侧过身子来,毕竟这个艰难的姿势没法单纯回头。
“我帮你拿着。”我做出这样的口型。
W显然看懂了,微笑着向我点头,接着走到最近的桌子放东西。
既然都到了这里,那我也吃小笼包好了。点好之后正准备要刷卡,W从后方冲过来抢先把卡贴在机器上。
“谢谢。”我端着自己的份坐在W对面。
“抢我的台词,过分了。”
“怎么来得这么早?”
“饿啊,昨晚没吃饭。”W无奈地摇头。
“干嘛不吃?”
“有人想饿死我。”
看着苦笑的W,我大概也能知道是谁了。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W截断。
“我现在有空,你欠我的校园游览可以还了。”
“现在?”我有些担心,因为等吃完这些就到了学生上课的人流高峰,时间并不适合带W参观。
“If not now,wh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