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袁小球
杀死爱情，有两种方式：“监狱”与“滑稽戏”。
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中说，有两种方法可以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奥威尔式的——成为一个监狱；另一种是赫胥黎式的——让文化成为一场滑稽戏。奥威尔担心我们憎恨的东西会毁掉我们，而赫胥黎担心的是，我们将毁于我们热爱的东西。
虽然《娱乐至死》这本书讲的是大众文化，但是我非常喜欢波兹曼所提出的两个比喻：“监狱”与“滑稽戏”。“监狱”与“滑稽戏”是波兹曼对奥威尔的《一九八四》和赫胥黎的《美妙的新世界》两本书最形象的概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存状态，甚至是相互对立的。这两个比喻其实反映在我们生活的各个方面，不仅仅只是文化与媒介。
“监狱”这个比喻很好理解。小时候，父母不让我们出去玩这是一种禁锢；上学后，老师不让我们谈恋爱这是一种禁锢；工作后，领导无数次否决掉我们的创意这是一种禁锢；恋爱后，恋人不让自己和异性朋友交往这是一种禁锢。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我们的肉体也许是自由的，但我们的精神其实一直都不曾获得真正的自由。你也许会为了丰厚的薪资而放弃自己真正想从事的工作，你也许会为了少奋斗五十年而嫁给自己或许不那么深爱的一个人。生而为人，其实就是活在别人禁锢自己、自己也禁锢自己的世界中。这些并不羞耻，因为我们总是要努力地活下去。不是每一个青蛙都是生下来就在井底的，很多时候，他选择跳下去，不是因为外面的世界不好，而是因为外面的世界也许有天敌。
让爱情成为监狱，以我不离你不弃的名义，禁锢彼此。在狭窄的精神空间里，经营着一份不成熟的感情。隔绝亲人，隔绝朋友，隔绝除了你和我之外的所有人。就像孙悟空每次离开前，都会给唐僧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圈里的世界很小，没关系，因为安全；圈外的世界很大，不能去，因为危险。我禁锢你是为了你好，这是第一种杀死爱情的方法最常用的借口。
“滑稽戏”这个比喻似乎比“监狱”稍稍抽象了那么一点。但我们似乎都知道一个略微相似的词语叫作“捧杀”。“捧杀”出自《风俗通》：“长吏马肥，观者快之，乘者喜其言，驰驱不已，至于死。”五四运动中蔡元培先生在辞职启示中引用了这个典故：“吾倦矣，杀君马者道旁儿”。意思就是说杀你马的人就是在旁边那些给你马鼓掌的人，夸之者就是害之者。或许就是因为过分偏执的爱，使我们更容易毁于我们所热爱的人和事物。
让爱情成为滑稽戏，以爱情纸上的名义，放纵彼此。我给你很大很大的世界，大到你用一生也看不完。我们是独立的个体，有独立的思想，只要我们灵魂契合，又何必在乎身体的忠贞？我给你钱，给你溺爱，给你自由。纵然弱水三千，我饮了无数瓢，但我总是最爱属于你的那一瓢。纵容是比禁锢更高级的爱，这是第二种杀死爱情的方法最常用的借口。
地球上有六十亿的人口，假设暂时是两两配对，那就是三十亿份爱情。三十亿份爱情啊，估计月老和丘比特合作，即使搓红绳搓断了月老的手指，放箭撑坏了丘比特的手臂，他们也是忙活不过来的吧。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中写过：“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其实爱情里所谓的不幸，种类也没有那么多，无非也就是这两种，要么是一直不幸，要么是从幸福到不幸。
上学的时候，哪个姑娘书包里、课桌里、被窝里没藏过几本“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小说。课堂无聊，深夜寂寞，我们一遍一遍地回味着总裁们没事徒手砸个玻璃的爱好，拿支票当纸片撕的习惯，以及只喜欢智商平均线以下的姑娘的审美……就好像哪天自己也会变成小说里的女主角，做个傻白甜，拐个高富帅，从此迈上人生巅峰。但是，当你长大后，你仔细回想总裁小说里塑造的那些男主角，他们放在生活中真的就是最佳男友吗？未必吧。
活在小说里的总裁们都特别霸道，三天两头地宣布一下：某个池塘被我承包了，你也被我承包了。面对如此抖S的总裁们，女主角们似乎天生就都是抖M。被亲一下，萌生好感。被抱一下，念念不忘。被推到一下，估计就演变成了真爱。偶尔和某个男性朋友说句话，就要承担霸道总裁们浓烈的怒火，最后还会觉得甜蜜，美其名曰这就是爱。
活在小说里的总裁们还有着举世无双的好脾气：只要你不是让我吃醋，随便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在公司里随意让总裁出丑，没关系，总裁们觉得你活泼；在家里肆意地打砸抢烧，没关系，总裁们觉得你真性情；即使是在见总裁家人的时候拍案而起，也没关系，因为总裁们就喜欢看你生气的样子。每每看到这里，都好想说，哪里有这样的男朋友，请给我来一打。总裁们似乎都很闲，闲到女主角各种花样作死才能让他们有存在感。
这么分析下去，似乎霸道总裁们听起来也很不错啊。这种摘月亮摘星星的真爱怎么就不是最佳男友了呢？可是，故事永远只是故事。故事没有写完，不代表不会发生。融合了制造监狱和量产滑稽戏技能的总裁们的种种举动只会产生一种结果——女主角独立人格的丧失。独立人格的丧失体现在她不再有时间和精力去实现人生的自我价值，以及因为过分溺爱所产生的优质性格的沦丧。你也许会觉得有些夸张，但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我们也许都知道小孩子不能溺爱，但实际上，恋人也同样不能无条件地溺爱。纵然我们都明白，爱一个人确实是希望把全世界最好的一切都给他，但是，理智是什么时候都不能缺失的。太浓烈的爱非常容易迷惑两个人的眼睛，一方无条件的付出，一方无底线的放纵，只会让爱变成廉价的商品。当最起码的珍惜之心也失去的时候，爱也就快走到了尽头。
姑娘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对方答，因为我就是要惯着你，直到所有人都受不了你的脾气，你就永远属于我了。
这是很多情侣在生活中经常发生过的对话。有些人觉得很甜，有些人觉得很腻。无论你是哪种，我希望真的就只是听听就好，最好左耳进右耳出，不要把恋爱中的甜言蜜语当做自己未来的行为准则，从此真的不再收敛自己。撒泼，吵闹，任性，吃醋，你以为自己是在表现爱，其实不过是在作死；你以为爱你的人真的会容忍你一生，可是现实中，大家都活得很累，谁也安慰不了谁。当你合拢了自己的翅膀，不再依靠自己飞翔的时候，结局只有两个，要么一起坠落，要么扔下你自己飞翔。现实是残酷的，我们都没有那么伟大。
杀死爱情的两种方法，我觉得“滑稽戏”是比“监狱”更可怕的。无论禁锢的是精神还是肉体，至少我们还能保留初心。但若是一味的放纵，只会让人彻底地迷失自我。当有一天，你发现你毁于热爱，这种打击本身就是不可估量的。合适的爱情应该是两个人一起变好，而不是我迁就你，你也迁就自己。如果在一段感情中，你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变得比从前更幼稚、更懒惰、更偏激、更堕落，那么请赶快清醒，这并不是合适的爱情，对方也并不是合适的爱人。
无法察觉谎言就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而这世间最大的谎言莫过于：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你。
这句话大概只有对人民币说的时候，我才相信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