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夫人,老爷已经回来了!已经到府门前了。”
她气还未调匀,又听得丫鬟这急急的禀告声,自觉乱了阵脚,只慌忙散了头发,胡乱抹掉了胭脂,披着孝衣就冲出了内厅。
“呜呜,海棠这孩子命苦啊!”她飞一般掠过柱子,我只捂着眼,脑中却已想象到被发现的样子,谁知她像未看见一般,哭着奔去。
我立刻跟着她。
灵堂内已少了了许多人,我小心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黑色礼服的绅士脱掉帽子,转眼跪在棺材前泪眼婆娑:“海棠,妹妹!我对不起你们母子啊!”
那女人也跪在棺材前,哭着道:“老爷,海棠是失足跌落到水中的,都怪我看管不严,没让下人及时跟着……老爷,都是我的错……”
我只冷笑,若不是亲耳听见那段话,我真只当她是一个心慈手软的当家主母呢!
那绅士想来就是海棠的亲舅舅,看行头好歹念过书的人,怎会如此是非不分,轻信谗言!
只见他擦了擦眼泪,扶起了女人:“海棠从小身子弱,娇惯一些也是有的,谁想她如此顽劣,竟一时斗气要将弟弟推入水中……好歹,也算我霍家的人……”他说了说,声音又渐渐呜咽,“罢了,开棺!我要见她最后一面!”
家丁得了令,四人合力推开棺盖。我不由自主往棺材里看。
绣花黑绸鞋,一袭白裙,眼紧闭着,梳着两个长辫子。双手合在胸前,躺在枕头上。除了脸白点,安静点,海棠就像睡着了一样。
我不由自主落下泪。转身离去。
因为这个,所以道士才拦住我,所以他们才看不见我,所以棺木上贴着黄符…原来啊……
夜已深了,来吊唁的,吃饱喝足后告辞离开了。那女人独自在房内,陪着小少爷玩。
她仍是那么可恶的笑着。
忽然,她朝我扫了一眼,随即惊叫了一声。
她张着嘴,搂住了小少爷。又朝这边看去, 拍了拍胸口,像是松了一口气。
她一转头,却又是更大的尖叫声。连滚带爬的爬下床,她紧紧搂着小少爷,不住喊着:“来人啊!来人!”声音是那样凄惶无助。
爬到墙角无路了,她才落下泪。
灯还在亮着,我的白裙已经干了。每向前跨一步,就露出一只黑绸绣花鞋,灯也随之灭一下。
小少爷吓哭了,女人也是狼狈的可怜,不知为什么,她一直在求饶:“我错了!你别伤害弟弟!都是舅妈的错……对不起,海棠……”
我停下了脚步。灯亮了。
仅仅离她六步远,她披头散发,泪水决堤,眼中的恐惧显而易见。她跪下来,不住的磕着头。
“弟弟?”我喃喃念着,忽然想起了一切,全想起来了……
那碗只喝了一口的孟婆汤,那池边的舅母,池中的弟弟,那双把自己推下的,肘弯处有玉镯的手,那个躺在棺材中的自己……
小少爷脱离了母亲的怀抱,摇摇晃晃的朝我走来,奶声奶气的叫道:“姐……姐姐姐……”
“姐姐……”我凄苦地笑了一下,看着舅母紧张地抱紧小少爷,泪已流下。
“舅母,你把我推下了池……”我想起了我为何不愿喝完孟婆汤,因为我还有愿望啊……
“不不……是是是……海棠,是我亲手推你下去的,不关弟弟的事……你索我的命吧……都怪我……”
“你说我在害弟弟……”
“是舅母该死……舅母没听你解释……我错怪你了……”
“我在救弟弟,没有害他……”我又向前一步,灯暗了下去。
“啊!对不起海棠!你在救他,是我错怪你了,你没害他!”舅母惊叫地越发厉害。
我在黑暗中如释重负的笑了。不知为何,我觉得心中一阵轻松,我唯一的放不下,便是让舅母知道,我没害弟弟……
心愿达成,我感觉自己在慢慢消失……
灯亮了,管家带着老爷,道士闯入了夫人的房间。
方才是听到夫人的惊叫才冒然闯入的,可进门一看,小少爷在地上玩耍,只有夫人一人蜷缩墙角,口中不住的念叨着:“你救他,你没害他,是舅母的错……”
老爷一触碰到她,她便惊叫着弹开:“走开走开!海棠我错了我错了……”
道士微叹了口气:“夫人怕是撞见东西了……方才听她自言自语,说害了小姐,如今也非常人了,老爷便放过她吧……”
老爷痛惜的放开手,站起身:“今儿个是头七,给小姐入葬吧。”
夜晚的濛濛细雨,更添了苏州小镇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