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朋友的简介下,认识了绿妖,野夫,水木丁,江子这些从网络上走出来的作家。当然是通过阅读作品中的神交而认识。是否谋面其实不算重要。比起好多天天见面的陌生人,这些以作品而与我相亲的人们,的确有一种很熟悉的亲近感。
这些人物的作品放在一起,暴露了我这些时间以来阅读的兴趣点。那就是乡土,纪实。乡土是说题材,纪实是说文风。说到乡土,我甚至都不想用这个词。用得太滥,被绑架了本身所指。就好像散文这个文体,被恶劣的吟风弄月和自我欣赏所绑架一样。什么《菜园小记》,《白杨礼赞》,《落花生》,曾经都是标准的散文。现在还有一类,《对着一朵花微笑》,《舀一瓢月光下酒》,基本属于精神病院里的生活。
乡土和纪实是很接近的。许多人写乡土的文字,都很真实。根本不需要虚构,那些记忆都是活生生的直逼眼前。这样的风格自然就接近了纪实。那种回忆式的黑白镜头。你试试写故乡的人和事,不是纪实风格你来打我。
这四个人的文字所涉,很多也是个人的体验。但这种体验让我喜欢。不是和谁谁喝了二两酒吃了一顿农家饭,不是挖了一片菜地种了两根莴笋,不是星期天约了三两好友徒步了一回亲近了大自然就找回了自我放飞了灵魂,不是正午没有风坐在阳台上泡了一壶茶悟出了人生。不客气地说,这些根本算不上什么体验,只是一种浮光掠影的情绪片段。这四个人自然不会这样,传达的是一种让人痛惜让人悲悯的体验。我记得侯孝贤的一句话:个人的体验是如此珍贵。传达尊贵的个人体验本应该是创作的本能状态。而我们经过革命文艺的训练,提起笔来心却是空的。区别就在这里了。
个人的体验是如此珍贵!但是你体验到的是什么?很多时候我们不敢说。慢慢就不会说了。譬如罗永浩说,他小时在作文里写,天空中没有风,五星红旗耷拉在校园的上空。就被老师骂了一顿,说不爱国。这样对待五星红旗是不敬的。后来他改了一下,说来也怪,天空中虽然没有风,但五星红旗依然飘扬在校园的上空。有过这样类似经历的人,你体验到的是什么?基本上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不管有没有风,五星红旗必须是飘扬的。慢慢的我们就不体验了,只是经历,麻木地经历。所以我也承认我说了好多年的假话。包括写了好多篇的假文章。写天安门,是巍然屹立,写长城,必然是民族精神,端午肯定忆屈原,登高必然是大好河山尽收眼底。还经常神经式地对着一朵花微笑,舀一瓢月光下酒。我被自己恶心了好多年,因为我没有自己的体验,没有独特的感情,我就只会想到这些大家都公认了的标准情感。
这些年逐渐被这种恶心恶心得不行了。再说进入不惑之年还说假话写假文章,那就彻底不可救药了。贾樟柯最早给了我个人体验价值的确认。《站台》,《小武》,《任消遥》,一路看来,脑洞大开,原来个人的故事也是可以迷人的。就像水木丁说,向下挖五十米,人都是一样的。就是说人性是共通的。不回避,让你看,就是这样。何须下挖五十米,揭开面纱,贪瞋痴慢没有什么不同。安徽作家赵焰说在写作中慢慢变老,说在他人的生命里体验自己的人生。
这四个人都是从小县城农村走到大城市的。他们的记忆里对农村对故乡既痛惜又怀恋。故乡其实并不像那些恶心作家歌诵的那么温情脉脉那么朴实宽厚。更多的时候是让人痛心疾首的贫穷,愚昧,自私,狭隘,保守。绿妖说,县城就像一件紧身衣。绿妖写身边的亲人,不一定可爱,但是真实。水木丁在《愿有人对你温柔相待》里多次提到顾长卫的《立春》。故乡就这样既养育着你,又伤害着你。
人只有在异乡里,才怀念家乡的好处。真实地认识故乡,才会原谅他所有的不好。江子的《田将荒芜》,原先诗意的田园牧歌式的农村正在消失,出现的是在现代文明渗透之下离乡打工,土地荒芜,村庄人烟稀少,家族人员有外出亡故,卖淫,出国,白领,故乡正在城乡的变迁中撕裂。
你看这些,不自觉会想到自己身陷其中的故乡,正是在撕裂中阵痛。你所有的难受,所有的迷惘,都是在这个时代里发生。你的故乡都在阵痛,你如何毫无感觉?阵痛之后,分娩什么?
那么你所有记录的东西,都是一种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