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局，您这茶叶实在太好了，一泡起来，整栋楼都闻得到香味。”老王谄媚地夸赞道，一边往茶壶倒水，一边使劲地抽着鼻子，一副陶醉的样子。

“那当然，这可是我省厅同学送的，特供首长的顶级龙井，全国能喝上这茶的都不多。”李凡炫耀道。

“您的同学应该是首长身边的红人吧。”老王顺着李凡的话继续大拍马屁。

李凡正要接话，吹吹同学在省厅有多牛皮，突然看到小马躲在同事背后，正偷偷摸摸想抓茶叶放自己杯子里，他当即开口制止道，“哎哎！小马，你这家伙在干嘛？倒茶喝可以，抓茶叶带走可不行。总共才这么点茶叶，大家都得尝一下。”

小马面红耳赤地讪讪道，“我抓点放杯子里自己泡。”

“你这小马，这好茶叶，放杯子里泡，那完全是糟蹋，必须放在这专业茶壶里煮泡，才能出味。”老王卖弄道。

跟着他又喊，“把杯子都放桌子上，我帮你们倒。一壶茶要值好几百块钱，李局老人家自己都舍不得喝。”

李凡喜滋滋地看到办公室这热闹的场景。好东西与大家分享果然是拉拢人心的不二法门。他能在局里迅速站住脚跟，并与同事们相处得这么融洽，完全是他俯下身子，与他们打成一片，并不时施以一些小恩小惠才换来的。

“看看还有谁没喝到的，要他们过来倒茶。”李局冲端着杯子准备出去的几个同事吩咐道。

“哎！这水怎么倒不出去呢？”小马摇了摇手上的热水壶奇怪道，“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呀。”

他掀开盖子一看，就大惊失色地喊起来，“老鼠！一只好大的老鼠！”

好几个头都往茶壶口探过去，里面果真有一只全身泡烂、肿大，散发恶臭的老鼠。这臭味与茶味混在一起，竟变成一股奇特的香味。

办公室所有人都捂着嘴呕吐起来。门外传来杯子在地上砸碎的声音，跟着也是一阵阵呕吐声。

消息迅速传开，整栋楼都响起了干呕声。

老王擦去嘴角的呕吐物抓紧表现道，“李局，这绝对是一起性质恶劣的投鼠案，必须立即查处！”

李局从桌子底下艰难站起来，拿过老王递来的矿泉水，狠狠地喝几口，又吐到垃圾桶里。

他脑子里飞速运转着，多年的从政经验让他意识到这事情的严重性。他当即果断地指示道，“一、封锁消息，暂时不要外传，以避造成不良影响；二、清查下有多少人喝过这茶水，一律安排到人民医院检查；三、保护现场，并联系质监部门对老鼠和水质进行化验；四、立即通知召开股长以上班子成员紧急扩大会议。”

老王强忍着恶心看壶里的老鼠，建议道，“李局，您是昨天到单位的，这只老鼠恐怕也是昨天放里面的，那喝茶的人应该要从昨天就开始统计。”

“肯定要从昨天开始统计，包括到我办公室的客人。”说完，李局长又俯下身子干呕起来。

老王是办公室主任，他领命后便赶紧出去抓落实了。

“这狗日的茶壶！若是过去那种敞口加水设计，那会有这种事发生呢？”李局长一边呕吐着，一边心里诅咒着。

这只老鼠不可能自己跑到茶壶里，肯定是有人故意投放的。会是谁呢？他不停思索着，是单位的人，还是外面的呢？不过，肯定是与他过去有仇或者是有利益之争的人。

往茶壶里投老鼠，那得多大仇恨才会做出这样恶毒的事。他当局长以来，一惯谦虚谨慎，低调做人，似乎也没和谁有过什么针锋相对的争执，或是刻意为难过谁。

他又想到了当前恐怖的疫情，想到了万一老鼠有毒或者是被投了毒可能引发的后果，他顿时分外紧张起来，急匆匆往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一片呕吐声，没有呕吐的人脸色也是充红的，显然正把蛮憋着。

老王代表现场见证者先介绍事情发生的全过程，然后由大家各抒己见，发表处置办法。

爆破筒子小马率先开口，“这还有什么说的，明显是有针对性的投毒案件，必须从严从重查处。我建议先从内部查起，凡没喝茶的……”

小马话没说完，局党委书记胡涛便一拍桌子呵斥道，“小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凡没有去李局办公室喝茶的，就都是嫌疑对象呢？”

跟着又有好几个人附和胡涛意见，“不喝茶都犯法了？”“我一辈子都只喝白开水，不喝茶，难道就成嫌疑对象了？”

几年前胡涛是竞争局长的热门人选，最后却被空降过来的李凡占了位置。这些年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很微妙，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李凡在分工上也因此没给他什么实权，让他抓的都是些务虚的事。

胡涛倒底是局里老资格，从附合他说话的人就看得出，有不少人跟他关系还是非常贴的。

因为小马的不当发言，会议室参会人员似乎被分成泾渭两派，气氛有点尴尬。

副局长张明站出来打圆场说，“这不是一件小事，如果引起中毒，那可就是天大的事了。我们每个人都务必高度重视，认真对待，睁大眼睛把幕后黑手查出来。结果没出来前，所有人都是嫌疑对象。”

顿了顿，他又对管网络的小田说，“把这几天监控调出来，凡进出过李局办公室的人，我看都应该首先列入嫌疑对象。”

李凡赞赏地看了张明一眼，这小子不错，思路清晰，处理问题能抓住重点，不亏是自己亲手提拔的爱将。

“这两天系统升级，所有资料暂时调不出来。”小田像犯了错一样小心翼翼地说道。

“那抓紧修复，这几天的视频监控记录绝不能丢了。”李凡接着又把刚才在办公室说的那几个意见翻出来强调一遍，并对每一件事都作了详细分工，明确了具体责任人。

会后，喝了茶的人在李凡带领下，统一乘车往人民医院赶去。

老王神秘兮兮地附在李凡耳边说，“来检查的共32人，留在办公室的还有11人。”

这11个人应该大部分是胡涛的人。李凡心生感慨，张涛这家伙还是有几把刷子，在局里亳无实权，坐几年冷板凳了，居然还能笼络住这么多人，看来以后对他得多留点心思，

检查结果出来了，没有一个人有病毒感染或食物中毒的。李凡顿时松了口气，只有人没事，事态就不会向不可控方向发展。

老王又凑过来说，“有五个人查出有老毛病，医生建议作进一步治疗。”

李凡想了想说，“你安排一下，这几个人的治疗费用作工伤由单位支出吧！不过，要把握好标准与尺度。”

虽然李凡在会议上再三强调，这事情绝不能外传，要降低影响，避免舆论胡乱炒作，可该事情依然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全市传开，炒得沸沸扬扬，并引发了众多的猜测与联想，有了好些不同版本，完全脱离了事情的本来面目，甚至还登上了今日头条新闻。

第二天，市政府分管副市长刘义特意把李凡喊到他的办公室。听完刘凡的汇报后，他指示道，“跑到单位在水壶里投老鼠，相当于是对公职人员投毒。这事情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其败坏，必须一查到底，坚决打击！我已经与公安局打了招呼，会安排专班进驻，重点侦查，一定要把幕后黑手揪出来，刑之以法。”

“谢谢市长关心！我一定全力配合警察把工作做好。”李凡感激涕零地说道。

他心里却忧心忡忡、愁苦万分。警察介入是好事吗？显然不是，若是的话，他还不早安排直接报警处理了。

他担心的是，万一警察揪出了黑手，却又揪出更多其它的事，那不是自找苦吃吗？

从市长办公室出来后，他又接到老婆的电话，说冰箱里发现两只死老鼠。冰箱四面密封怎么可能会有老鼠跑进去呢？显然又是一起针对他的故意投鼠案。

想到这事情万一又传到社会上可能产生的不良影响，他赶紧告诫老婆，要她不要声张，他会想办法解决的。

事情变得愈发扑朔迷离，他用手按着额头，把脑袋想疼了也没想出个头绪。

他到单位后，张明、老王、小马这些他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溜到他办公室来，就这件事情展开了讨论与分析。

“会不会是胡涛安排的呢？”小马急于表现，他用心回忆一番后，大胆推测道，“先一天我似乎记得有几个他身边的人到他办公室坐了一会，后来小朋出来到您办公室敲了门。”小马的办公室与李凡的隔壁，又与胡涛的对面。

张明摇头分析道，“这种可能性有，但不大，主要是胡涛没有做这事情的动机和意义。你想啊，就算他让办公室喝茶的人都中毒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呢？以后事情露馅，他不等着吃官司吗？”

李凡频频点头道，“张明说得有道理，我看单位内部的人投鼠的可能性比较少。”

“我想起来了！”老王一拍大腿喊道，“多半是梁文这家伙，他因醉驾和吸毒被开除公职后，一直耿耿于怀，认为是您搞的鬼。”

“对！对！这家伙经常到处扬言要报复您！”

“那天我也看到了，鬼鬼祟祟地往您办公室走去。”

听了他们的分析，李凡也觉得这事情是梁文干的可能性大些。他心里也莫名轻松起来，当即吩咐道，“张明你牵头，喊纪检组参加，先把梁文喊过来问话，尽快把事情真相弄出来公布，免得社会上就这事议论纷纷，胡乱猜测。”才说完，他又补上一句，“要尽快点！公安局下午会有个专案组进驻，我们自己查清楚，就可以不麻烦人家了。”

“什么意思呢？张明，你这臭小子，当上副局长就翻脸不认人了吗？还安排这么多人去找我，是不是我犯什么法呢？”梁文斜斜地坐在椅子上，一副十足痞子样嘲讽道，“可犯法也不归你管呀！”

“哎呀！梁文兄，我俩老同事老感情了，说这个话干嘛呢？你想想，过去你说什么事我没帮你呢？”

张明解释道，“今天找你来，主要是想提前了解一件事。若与你没关那就更好，若有关也可由单位内部先行处理下，事情就有很大的迴旋空间。”

顿了顿，他又加重语气警告道，“下午公安局有个专案组进驻，他们要查实的话，那可是犯法坐牢的事了。”

“我怕个吊！反正老子是牢房里的常客了。”梁文掏出一把小刀往办公桌上重重一拍嚣张道，“那一天是李凡办公室一直有人，不然的话，老子一定会冲进去，给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解解心头之气。”

“你没有往李局茶壶里投老鼠？”胡涛追问道。

“我投个屁！我会做这没出息的事吗？”梁文一脸不屑道，“再说是李凡得罪我，其他人又与我没什么怨仇。”

胡涛想想梁文平时的为人，光明垒落，恩怨分明，讲江湖义气，在同事朋友中的口啤还不错，应该不会做这个明显有可能伤害全局同事的事情。

胡涛把结果报告李凡后，大家陷入了集体沉默，一筹莫展之中，看来只有等公安专案组来侦破了。

专案组带队的是一个年轻的刑侦方面的专业人才。他们一到单位便立即开展工作，看现场，找人问话，连监控网络也被他们三下二下给弄好了。

晚上，李凡没来由的有点慌乱，却又找不出慌乱的来由。他心里宽慰自己道，专案组查就查吧，能查出投鼠的人更好，免得谣言满天飞，仿佛自己有什么不清白一样。

十点左右，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赶紧穿起衣服往外走去。

上车后，他开始不断拨打一个人的电话，可一直打不通。

他冷汗直冒，紧张不已，不详念头愈来愈强烈。

公安局小会议室，市政府、纪委监委、公安局的领导济济一堂，专案组带队的那个年轻刑侦正就案件情况侃侃而谈。

“我们先是勘察现场，并对单位的嫌疑对象进行逐一调查与问话，经过全面了解和综合分析，我们基本上排除了单位内部人作案的可能。”

他喝了一口水继续往下汇报，“随后，我们把侦破方向转移到这几天的视频监控上面。对这几天进出李凡办公室人员的动作、神态，我们一个个进行精准分析与研究，大量人员被排查后，我们最终把目标锁定到三个嫌疑人身上，两男一女。他们的神色不自然，动作犹豫迟疑，或东张西望，或畏畏缩缩，或慌里慌张，这些情况显示出他们心里多半装着事。我们返回局里后立即对这三个人进行传讯，结果…”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眼光犹疑的在会议室扫视一圈，似乎是在征询领导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在场的纪委监委最高领导鼓励道，“没事，大胆说，这段时间市委市政府正在抓干部队伍整顿，发现一起问题，要严厉查处一起。尤其是在干部贪污腐败方面，坚决保持零容忍。”

“一个是单位原先的员工，因醉驾与吸毒被清退。他当天心怀怨言，准备去找李凡麻烦。虽然他有犯罪动机，但没有实行，我们对教育一番后予以释放。另一个男人是去给李凡行贿的。据他招待，行贿金额是二十万元，李凡接受了，具体行贿原因还有待深入调查。那一个女的是李凡的情人，据她说，她是找李凡要她与孩子的生活费。”

市纪委监委和政府领导简单商量下后当即决定，由市纪委监委牵头组织专案组，马上对该事情展开深入调查取证，无论牵涉到哪一个人，一律严查，绝不姑息养奸。

年轻刑侦很想问问，投鼠的事还查不查，可惜各位领导似乎都为揪出更大的硕鼠而高兴，可能根本不记得这件投鼠的小事了。

李凡匆匆赶到单位时，刚好碰上赶来的专案组办案人员。他的办公室里总共动被搜出现金800多万元。

他看了看那把茶壶，茶几上的茶叶，又想起了那只泡烂的老鼠。他无比憎恨这只老鼠来，如果没有它，他应该不会出事，还可以继续舒服的享受着这一切。

随后，脸若死灰的他被带走，像一只硕大的老鼠一样消失在黑暗中。

接下来，在专案组的穷追猛打下，一只又一只大老鼠被揪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这些大老鼠身上，可那位年轻的刑侦却继续在投鼠的事情上较劲。听说他查到了李凡的老婆，以及她家里的那两只老鼠。

具体结果是什么，他始终没有公布。等大家重又想起这事时，他已经被调到外地工作去了。这投鼠的事就成了市民心中永远无从知道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