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想要逃(二)
上次跟老顾喝酒还是夏天的事情。
起因是这样的,我头段时间听说他闹离婚,心里一高兴就给他打了个电话询问这件事,他倒是没有否认,不过一直逼问我谁告诉我的,我说好事不出门,好玩的事传千里,爷自有爷的办法知道。但是感觉自己有点损了,毕竟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么。就准备请他喝酒,让他说说跟嫂子到底咋了,感觉他这辈子写出来就是本书。
正好他也有这个意思,所以我下了班就过去了。
酒馆门脸不大,里面六张散台,除了老顾守着个火锅,角落里还有一桌,是对情侣,姑娘背对着我正在给小伙子夹菜,小伙子梳着小分头,还翘着根呆毛,一脸幸福,跟王八蛋似的。
“还点别的了么?就这一个砂锅?”我把车钥匙一放,别以为我会酒驾,跟老板熟,他会照看。而且车就停在他店门口,老顾从他家窗台就能看见。
老顾把一碟瓜子往我眼前一推说,“这不等你么,你还想吃啥自己要,今天我来。”
“这真是送上门来的,看来你受打击不小,那我可不客气了昂。”我鼓足勇气冲服务员招招手说:“来份油炸花生米。”
喝酒的人最爱油炸花生米,至于其他吃什么我真的不在意,反正我知道今晚都是要吐出来的。
“说说吧,你最近又整什么幺蛾子。”我眼皮一低把酒倒上。
“离婚那事你到底听谁说的?”
“你别管了,反正知道的人不少,我特么知道这么晚你不需要反省一下自己么?一天到晚就知道聊骚小姑娘,述说你中年大叔失败的婚姻,赚人家同情,你倒是能骗上床也行,结果还不是把自己那点烂事弄得满世界都知道。”
“我让她们别往外说了啊,这些学妹当年挺听我话的啊,怎么会告诉你呢?”
我说:“你的学妹是我的同学,而我也爱聊骚漂亮姑娘,谢谢。”
“征子,我不想干了,这次是下定决心了,这一个多月我跟我家老爷子都闹翻了。”
“是等转业呢,还是自主择业?”
“ 自主择业。转业的话,咱部队出去的,好一点的地方不还是得在机关么,我实在是待够机关了。这段时间我在捡日语,过两天拿个口译证,对我来说应该不难。”
我呵呵了一下,浮夸的表情被他瞬间捕捉到,他责问我:“你笑啥?”
我说:“其实我还是想听你离婚的事,毕竟身边结婚的就少,离婚的你是头一个,新鲜。”
他说:“好吧,你感觉你嫂子人怎么样?”
“挺好啊,长相六分,是你喜欢的类型,家庭也不错,你能进现在的单位不还是靠嫂子家里的关系么。话说回来,你当初和嫂子在一起也是看好这一点吧,否则怎么看你都不是早婚的人。”
老顾可能没想到我会如此直接的戳中G点,先是一愣,然后悠悠点上一根烟,说:“你说的都对,但是也不全对。”
我说:“你抽烟就抽烟,说话别云里雾里的,什么对又不对的,说明白点。”
“ 我当年是喜欢你嫂子才追的她,但是结婚却是你嫂子逼的。当年我想去日本,你嫂子说,如果你出国,回来就别想在这个系统里混了,你看着办。我一想,她家里部队背景还是挺硬的,应该是说到做到,我想想就算了。你嫂子又说,研究生毕业就结婚,否则毕业了单位自己找。我又不想去南沙守岛,如果任由部队分配的话,结果怎样你是知道的。所以现在想想当年真是够蠢,好好的厦大都毕业了,为什么还要去部队读个研,都特么军校热害的。被你嫂子骗来部队,就特么跟买了身似的。”
我想了想一些自己的同学,妈蛋的一把老泪差点涌上来。假装喝酒,仰起脖子,把眼泪压了回去,假惺惺的说:“这酒好辣。”
老顾接着说:“但是我对你嫂子的感觉从那一刻起就已经变了,我不爱她了,我不应该和她结婚,我们一直在交易,虽然这不是我想要的,但当捷径摆在面前的时候,我没把握住自己。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有点当了婊子还立牌坊的意思?”
我说:“对啊,婊子。”
他接着说:“恩,其实我压力也大得很,我家老爷子不同意我离开部队,老爷子又红又专,就希望我在部队好好干,哪怕离婚了也不许走。可是真跟你嫂子离了婚,我在这么大的机关混,我算个屁啊,谁都不会抬眼看我一眼,再拼再能干也白费,领导岗位没我份,当不了领导,三四十岁的人了,一点社会地位的保障都没有,我还混啥,图那一个月5000多的工资?我干点啥不比这挣得多。”
我想想也是,他那个单位,能进去就已经非富即贵了,再竞争个领导岗位,以为平头小老百姓家的孩子通过努力就能做到,真是土样土森破了。
角落里那对情侣吃完了,姑娘给呆毛小伙把围巾围好,搂着他的胳膊,推门出去,骑上一个小电驴,姑娘在后面腻味的搂着呆毛小伙,越走越远,看着渐渐消失的两人一驴,就好像爬进北京夜色里的一只虫子。
老顾跟我碰了个杯,接着说:“当然了,如果在你眼里仕途最重,你当然可以舍得很多,什么爱情自由的,都是很次要的问题。但是万一你想要的不是这些呢?在你一开始做选择的时候,你是不是把一些别人觉得好的东西误以为自己也想要了,结果就陷进去了,而一辈子那么短,人在一个稳态里呆惯了惯性又那么大,人是很难再做出改变的。”
我扑闪着大眼睛深情的望着他说:“你最近真的懂事多了,竟然说出这么多好像挺有道理的话呢。”
想想也是,以他的底子,当初要是认真搞专业,不琢磨着当官,不以前程为目的泡他官二代的妻子,别说口译,同传也不是难事。而现在,家有了,孩子有了,大机关也进了,才意识到自己进错行,选错道了。这其实就是个选择的问题,年轻的时候懂得太少,不会选择却不得不做那么多选择。后来懂事了,想做点对的选择,发现,妈的竟然这么难。
我打心里是觉得他对感情不认真,对婚姻不负责任,可我就偏偏挺喜欢他,以前想过这个问题,他身上有什么闪光点呢?真诚有一点,善良也有一点,或许,他的不负责任就像个孩子扔掉了自己玩够的玩具?而且浪子总有回头的一天?
我常常就不爱再多想,既然都是兄弟了,他做错事就做错事吧,不做坏事就好,自己不受伤害就好。
“陪我去唱歌吧,好久没吼一吼了。”老顾喝光瓶中酒。
“去就去,反正你请。”
在包间里落座之后,进来个大姐,眉毛都掉光了,一脸克夫相。招呼说:“哎呦,顾哥你来了,今天领来的帅哥不认识啊,介绍一下呗。”
老顾掏出手机关了机,说:“不用介绍,知道是帅哥,你就给叫个漂亮的妹妹就好啦。”
我赶紧说:“你来就好,我就不要了。”
老顾瞪了我一眼说:“别给我丢脸,就陪着喝喝酒。燕儿姐,娜娜要是闲着,就让娜娜过来。”
不一会儿进来两个姑娘,露着大腿和大膀子,有一个还真挺漂亮,长得像姚笛。坐在我身边就问我:“哥,你看我像谁?”
我说:“像姚笛。”
她说:“哎呀哥你真会说话,他们都说我像姚笛,今晚上你就是我的文章了,好不好,哥。”
我有点尴尬,接不上话,看了看老顾,他跟那姑娘好像很熟络了,搂搂抱抱的,亲热的很。为了不使气氛尴尬下去,我笑着说他:“你这是无耻,不负责任。”
老顾说:“我知道,怎么了吧。”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竟无言以对,一拍大腿冲身边姑娘说道:“你看他那么坦白,来,姑娘,咱们干一个!”
之后的情形就是我一杯接一杯的和我身边的姚笛喝酒,喝得姑娘受不了了说去厕所,就再也没回来。而老顾搂着姑娘胡乱点几首歌在唱,完全忽视我一个人在无聊的扣手机。看着他那婊子样,我倒觉得他像个斗士,臭不要脸的斗士。因为毕竟我觉得我俩是一路人来着,我也在一个比较大的单位,做一些零零碎碎看领导脸色的事情,领导待我不错,可能是因为我干的也不错,可是未来我也要结婚,要有一个她,我的她会是什么样?我会任凭领导介绍,找一个对事业有帮助的人么?我的她会永远成为我情感的寄托么?我不知道,但我从今天开始会慢慢想。
从ktv出来,呼号的北风就像长着血盆大口的巨兽要将我吃掉似的。我把帽子扣上,对老顾说:“你看到没,我这是优衣库新款的羽绒服,轻便保暖,能塞进易拉罐大小的袋子里。”
他摸了摸我的羽绒服,然后开始脱外套,说:“我里面穿的少,冷,你把羽绒服脱给我穿,咱俩换。”
我说:“操你大爷的。”
然后就把衣服脱给他了。
看着他穿着我的衣服走在我的前面,那背影,真像走在前面了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