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陈:
展信佳。
一定是草莓水晶终于发挥了它该有的效力,才能让我在当天就看见空间留言板上丧丧的你。“到底还是个小男孩呀”,没办法客观地分析处境、权衡利弊,任由情绪占领高地。我看着我们聊天窗口里你大段大段的文字,夹杂着你汹涌的喜欢、敏感的心思,这样想着。你喜欢的女孩子我也认识,好看的那种可爱(你的原话),学习又好,很灵。在高三那一年无数次上学放学的路上,当你努力从人潮中分辨出她小小的背影时,有没有想过有一双敏感的躲闪的眼睛,也在远远注视着你呢。
我这个人吧,凡事老觉得自己看得特透,自作聪明又鲁莽不计后果,但总是马马虎虎毛手毛脚,经常把事情搞得很砸,总而言之嗯,活得鸡飞狗跳乱糟糟。但是这些热腾腾的特质都隐藏在安静不善言辞的外在下,连我自己都是这几年才挖掘出来。刚开始遇见你的时候,觉得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沉稳,从内到外散发着克己和洁净,笔记用A4纸写,一张一张夹在文件夹里,字居然一点也不连笔。走路的时候,头发丝都不晃一下。我想你的理想型应该是那种,perfect的,360°无死角的那种女孩子。“那你觉得我的理想型应该是什么样的呢?”“嗯…我这样的。”太不要脸了,打出来又删掉。“perfect的那种吧,因为我觉得你是完美主义者呀。”以前和你讲话,你会先稍微反应一下,再慢慢讲出来,有点拘谨有点害羞,但无比真诚,总让我感觉自己在和小松鼠讲话来着。(嘿嘿)
之前看到山本耀司的一句话,“喜欢略显笨拙,非常努力的人”,一下子就想到了你。我呢,擅长抄近道、知难而退和习惯性崩溃,情绪统治一切,所以对于一步一个脚印的人格外钦佩。为什么他们总是井然地活着,为什么他们总能有条不紊地把事情处理好呢。你画画到凌晨两点,一笔一笔勾勒,那些器皿或水果,那些石膏像或者真人,他们的肌肉、骨骼、明暗、光影,无数根深深浅浅的线条像血管一样从你身体里奔涌而出,流淌在漆黑孤单的夜里。你用彩色的水性笔涂抹出那些房间,那些明亮的、斑斓的笔迹,要内心多快乐才能画出来呀。你从混沌里面寻找神奇,等待那张面孔从杂乱的线条里慢慢浮现,铅屑簌簌落下。你穿着灰色或者黑色的连帽衫,晚饭间隙在高中的篮球场打球,背挺得笔直,连打球都一丝不苟的。你为高考奋斗,弄清每个成语的意思,每个数列求和的解法,在考完试的晚上写信给她。再或者,我在滴水成冰的冬天哈一口白气打开吱吱作响的车门,看见你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需言语,雪花便落满山岗。
都是你吧。
你对雪天情有独钟,少年的心绪总是在昏黄的路灯下变得伤感。但是我只记得那个下雨天,我在朦胧之中看见没有打伞的你,向你跑过去,把伞举过你的头顶。你说谢谢的时候,感觉好像有一头小鹿在我胸口撞啊撞啊撞啊撞啊撞死了,于是世界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我,还有你。《怦然心动》的英文原版名叫“flipped”,当时觉得奇怪,为什么一见钟情是“turn upside down”呢。现在明白啦,十几岁时候的喜欢没有温吞的,全都浓郁又狂热,是摩卡里卡路里爆表的奶油泡泡,是七月末八月初如火般滚烫的水泥地面,是要开就要开到荼蘼的花事一场,是一切彻底得过头的事物。火车冒着蒸汽鸣着汽笛隆隆地开过来,海面忽然巨浪翻涌,波塞壬在远处纵情歌唱。发令枪响,人仰马翻,我数学课所有的呆都为你而发。
其实呢,也没这么夸张。我做的最多的事不过是想念和想象。暗恋这种小事,成本又低,又容易自我感动,适合在那些青黑而森严的日子消耗我无端的粉红心情。你好像是某种点缀,在高三无尽的卷子习题和低落压抑里,我可以找个缝隙悄悄钻出来,坐在你身边,闻着空气里丝丝缕缕的少年甜味儿,胡乱寻找话题,做着梦。我也开始想念学校附近的那个小小的便利店。你不喜欢吃晚饭,总会在下晚自习之后在店里买一盒曲奇,或者别的,然后问我吃不吃。我甚至开始想念那个聒噪的小姑娘,没心没肺的,她似乎总能逗笑你呢。
写到这里,想抱抱你了。
这些天,全国各地都在下雪,你给我发的照片里,落叶上覆盖着浅浅的一层白。唯独北京这些天干燥得很,又冷,风又大,骨头缝里都浸满寒意。我裹着羽绒服和厚围巾,穿得像熊一样去买煮玉米或者饭团。这也许才是北方内陆城市该有的冬天吧,漫长,粗粝粝,绝望在生长,却看不见希望在孕育。可能我也该忘记你了。可是。
我希望你穿厚厚的羊毛袜子。我希望你每次做的美梦都不忘记。我希望你吃热的饭和菜。我希望你有很多很多人喜欢。我希望你不要再犯肠胃炎。我希望你有时学着拒绝别人。我希望你的舍友们能像你一样早起然后你就不必一个一个给他们关闹钟。我希望你以后一个人的时候也不会孤单。我希望你不孤单。
今天先到这里,我有点困了。
祝好。
2018/12/9